陆令仪一个月没联系裴映真,再打电话就是空号,只能到她的住处找人。
其实她们之间已经没有再联系的必要了。像陆建材说的,裴映真已经没用了,没用的人最好不要有多余的牵扯,以免引起麻烦。
陆令仪也不明白为什么她总想着裴映真,也许她在她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。
裴映真顶着鸟窝似的头发来开门,见了她脸色更差。
“吃饭了吗?”陆令仪把买来的点心和冰啤酒给她:“一起吃吧,我饿得要死了。”
裴映真说:“里头没有你的位置。”
陆令仪假装没听出双关:“放屁,我比你还瘦。”
裴映真让开身把她放进去。陆令仪在斗室里转了一个圈最终挑了茶几边上的软垫子坐下。她身边是一摞半人高的杂物,报纸、杂志、文件袋砌起的矮墙,灰尘仆仆的。
“明月楼的奶黄酥,刚出炉的,我排了半个小时的队。赶紧,趁热吃。”陆令仪打开啤酒,喷溅的飞沫落在她昂贵的皮衣外套上,她抽了张纸巾随手擦掉了。
裴映真把啤酒往嘴里灌:“你不用加班?”
陆令仪踢了一脚爱马仕的公文包:“都在里面呢,吃了饭再说。”公文包倒在地上,和废弃的报纸堆一起。
奶黄酥还冒着热气,酥皮用宝石红色的枫糖涂抹,颜色深邃饱满,油光淋淋,里头是鸭蛋黄、牛油、鲜奶做的流心,咬下去牙齿先碰到膨胀的热气,牙龈被烫得一酸,甜腻的流心淌到舌上,嘴巴慌忙地吞咽,吃得人呼哧呼哧喘气,明明狼狈,脸上还露着痛并快乐的笑容。
裴映真忍俊不禁,拿纸巾替她擦试嘴角:“像要饭的吃龙虾,一脸穷酸样儿。”
陆令仪笑得牙齿全露出来:“是挺好吃的。”
裴映真一边收拾杂物一边喝酒:“我以为你不打算找我了。”她表情冷淡,像在说家常小事。陆令仪突然和她断了联系,局长也暗示她安分守己,她就明白了。她生气的是陆令仪表里不一,面上说得天花乱坠,背地里就捅人刀子。
陆令仪沉默。过了一会儿,她叹气:“对不起。”
裴映真耸耸肩膀:“没必要。”
陆令仪认真地说:“阿真,我知道你喜欢做刑侦,但是我这么做也是为你好,你再呆在刑侦总会被人发现,到时候才更麻烦。不如先避一避风头。”
“这话如果你是来找我商量调岗,我信你。你一声不吭把我先调走,让我误会,这不是为我好,这是把我当傻子耍。”
“我没把你当傻子。”
“那你今天来干嘛?是我还有利用价值?”
陆令仪很烦躁:“我想和你道个歉,我知道我这么做不尊重你。但你也理解理解我,我不这么做,我爸要是动手,你就不是调岗这么简单了。你给我哥做了这么多事、知道我们家这么多秘密,你觉得我爸会轻易放过你?我只能抢在他前面动手!”
“原来我还要谢谢你。”裴映真冷笑:“你还救了我一把,那你来道歉干什么?还买点心这么客气,该是我登门拜谢陆大小姐救命之恩。”
“阿真!”陆令仪急了:“我爸劝我直接放弃你,我也知道我们这些人在你看来,就是冷血无情用完即扔,直讲价值、不谈感情。但我不是,我不想让你觉得我是这样的人!”
裴映真很冷静:“你不是这样的人,就不会把自己亲生哥哥踢进监狱;你不是这样的人,就不会毫不留情裁员百分之二十;你不是这样的人,就不会想坐到董事长的位置上去。陆令仪,你已经是这种人了。”
陆令仪不说话了。
奶黄酥凉了,热乎的东西不持续保温肯定会凉。
裴映真本来没有那么生气,至少没有陆令仪想象中那么生气。一个月过去了,她从最初的愤怒也冷静了,如果不是陆令仪今天找到她,也许再过一个月,她就会把陆家放下了。陆令仪只是做了应该做的,她在裴映真身上看到自己,裴映真也在陆令仪身上看到她。
“舍我一个就舍了吧,没关系的。”裴映真低声说:“小仪,我没有你这样的机会往上爬,我父母就是普通的工薪族,我一辈子也只能是个领工资的。但是你不同,你有机会,你爸是陆建材,石化集团的董事长。你要爬上去,要坐到董事长的椅子上,替我去看看高处的风景。”
陆令仪抬起头,用惊愕的目光看她。
裴映真拿着蛋黄酥吃了一口,笑道:“凉了也挺好吃。”
“你会不会觉得我太软弱?”陆令仪说。
裴映真摇头:“怎么会?”
陆令仪低喃:“我真的没有想到会走到今天这一步。我只想证明我的能力,为什么我哥可以我不可以?我能管理企业、帮助家族走得更远。难道这也有错吗?”
裴映真突然觉得这个三十岁不到的姑娘也有单纯的一面:“丛林法则也好,不拘小节也罢,你生在这个位置,有这样的能力,迟早也要面对这些选择。不是我,也会是其他人。就像你说的,今天你不舍了我,明天陆建材就会也会逼你舍掉。”
她把啤酒罐喝空了,啪地捏扁了投进垃圾箱:“小仪,不难的,你做得到。”
陆令仪的手机无声地震动,她的手机总是响,无数的工作等着她,没有尽头。她看了看来电显示,麻木地扔开。手机嗡嗡地响,直到停止。
裴映真从报纸堆里把那只爱马仕的包捡起来,一边拍掉上面的灰尘一边说:“工作是工作,我不会放在心上的。我理解。”
陆令仪哗啦一下子站起来:“我不会舍了你。”她露出坚定的表情:“阿真,你给我一点时间,我会拉你上来。”
裴映真仿佛在听梦话。
陆令仪的脸因为酒劲变得潮红,她像个容易激动的学生:“我们第一次见面你在机场把晕倒的我送到医院去,医生说幸好送得及时,不然就胃穿孔了。你救过我的命,这是第一次。你帮我踢掉我哥,爬到现在这个位置上,给我展示自己的机会,这是第二次。我生命里最重要的时候,你陪我熬过来,我陆令仪不是忘恩负义的王八蛋!自己的人我都保不了,还要做这个董事长有什么用?当将军的不就是要护着自己的兵吗?”
当将军是要打胜仗的。但裴映真说不出口:“任何一个人,我也会送她去医院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陆令仪说:“大概就是缘分吧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