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小姐的命令,字贵千金,若是旁人,肯定已经脱下衣服,半个字不敢多言。多霖不是旁人,一身逆骨,但也明白谁是主人,贺丽林已经放出命令,今天她要么自己脱,要么被别人扒。
她自己肯定不愿脱,但扒衣服少不得来一番你推我挣,伤害女工间的塑料情谊,场面难堪,何必呢?
多霖即使面上挂着不情不愿,沉默片刻,还是将衬衣褪下去,衣服挂在臂弯上,但倔强还挂在肩头,脊梁抻得笔直,目不斜视。
衬衣里面,是肤色的文胸,瑟恩人天生皮肤白而纤薄,将文胸衬得明显,更明显的,还有身上的斑驳——手腕处,有两三处淤青,往上走,直到手肘,爬满了发青的圆点,圆点中间是针孔,有的还残着出血痕迹。
白肤衬红印,落在贺丽林眼中,就是雪地里的污渍,雪光刺目,但红痕更是扎眼,扎得她上下眼睑一挤,眼睛从扩张急速转为收缩。
她终于知道,为什么最近多霖干活,也不挽起袖子,衣服换得比大小姐还铺张,湿一件换一件,换一件晾一件——袖子可以湿,但绝对不能挽。
自己的胳膊如此狰狞,多霖也不难为情,笔直而立,不看脚尖,也不斜瞄伤痕,更不直视贺丽林,无言回应:既然你想看,那就让你看个够,可别嫌有碍观瞻,伤了您的雅目。
贺丽林本来还良心残存,想开口关心一句:这么多针孔,疼不疼呀?
但见多霖这样儿,就算是疼进筋骨,也没听她吱唤一声,更没找自己求助,真把自己当成死人了?估计死人都比自己强,死人不用她伺候。
怎么疼不死她!?
贺丽林目光一坠,满脸嫌弃,眼缝挤得越发窄长,排斥拉满,“还呆站着干什么,赶紧穿了衣服滚,在我这儿摆造型呢?”
多霖原先的作态,一脸冷淡,并不屑于任何关心,但听了这么一句,神情还是忍不住开裂,嘴里的牙咬了几咬,快咬出血腥味来。下一秒,她衬衣往身上一披,边扣边往外滚。
这回没让大小姐多催,滚得相当痛快。
煞风景的货色走了,贺丽林坐回到暖煦柔风里,但是手里的教辅,却怎么也看不进去——眼睛落在书页间,神绪追到了楼梯下。
这个叫兰芷静的女人,可真是有两把刷子啊!
自己身边的人,她想罚就罚,想杀就杀。
她得想个办法,让这位“劳苦功高”的兰管家早点退休才是。
……
文度由贺家的专车司机送回家,坐在后座,两边的房栋店铺齐齐后退,白墙里红砖交排,平顶上尖塔参差,在车窗上描绘出多色图景,各类线条,缓慢退去,又姗姗迎来。
文度目光微侧,逐一扫过路边的干洗店、面包房、红酒窖、女装屋,在羽槭街中央,建筑拉得开阔,为校门口“瑟·第二小学”的字牌留出位置。
星元320年,在百伦廷的首府巴荷,纪念研究室的一纸研究告出炉,揭示出瑟恩人的“丑陋”面目——
研究对比了全邦民众的核苷酸序列,为罪犯基因数据库进行位点分析,在具有遗传效应的DNA分子片段上,发现了名为D4的基因,而瑟恩人该基因结构短于荷梦人。
睿耳派的派首罗茄,拿着基因报告,用天籁嗓音向全邦解释:这证明,瑟恩人天生带有自私和冷漠的特质,再加上他们自傲的文化,封闭的环境,精明的传统,将该特质发扬光大,于是成就了一群极度利己和偏激的人种。
于是乎,这封揭示丑陋人种的报告,简称“丑陋报告”,言简意赅十页纸,将瑟恩人化为第二等民,位于一等公民荷梦人之下。他们就读的学校,也就此区分开来,瑟恩的专属学校,前面需点缀个“瑟”字,以免荷梦的孩子走错校门,误入人生的歧途。
路过“瑟·第二小学”,不过五秒钟,却足够文度回顾那份丑陋报告。她很早就将报告打印下来,反复“拜读”数百遍,如今已然刻于脑海,随想随到。
再回神时,车停在了家门口,梧桐街的联排别墅,站在独立花园之后,简素而端庄。司机静静下车,微笑目送文老师回家。
文度一进门厅,就听到厨房里的动静,属于蔬菜的清香,游走满屋。房间里格外温馨,她在落地衣架上挂了包和外衣,走向厨房。
月穆听见脚步声,习惯性回头笑:“阿度,桌上有柠檬挞,你可以先吃些。”
“没事,我想看你做。”
洋葱、灯笼椒和欧芹组合的酱料已经备好,月穆吭吭切片,茄子、西葫芦和西红柿圆片逐渐成形,在酱汁上铺成圈状,犹如酒店里摆放的样菜,色泽鲜明得齐整。
月穆捏起海盐瓶,均匀撒落,“你今天看到多霖了吗?”
“她应该想我了,今天主动跑到前厅来,但是坏了规矩,被兰芷静叫走,我离开的时候,还没见她回来。”
“这么长时间?”月穆放下橄榄油,“她身上的伤已经够重了,再让兰芷静这么折磨下去,也不是办法!”
文度从橱柜里取出油纸,递给她,接着又靠在门框上,眉睫垂下,若有所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