窗外,是贺家别墅的院落,春和景明,梧桐树摇动满怀的光晕。
零星的光晕,落在文度的脸上,如同洒了层高光亮粉,她扇了扇睫毛,以家庭教师的身份,继续讲课。
贺丽林半只手臂压书,半只手捏着花酥,“您的意思是,如果一种语言中,对于某个事物的划分越精细,那么使用该门语言的人,对于该事物的理解也越深入?”
“对。”
“那咱们的语言中,对哪个事物划分得最精细?”贺丽林张了口,将花酥往嘴里送,学得颇有闲情逸致。
“人,”文度将眼神移回来,落到身旁的这个人身上,“我们对人的划分最精细,对人的认知也最……”
“哈哈哈哈哈哈哈——”
房间里,爆发出一阵猛笑,来势汹汹,惊得岁月静好的光晕,都抖了几抖,要夺窗而逃。
贺丽林笑得花枝乱颤,漂亮的刘海,原本柔顺地齐在眉梢,如今劈了叉,四仰八叉地挂着,不知发型为何物。
她手中的花酥更是遭殃,还没来得入口,就碎了身骨,“糕灰”从指尖抖落,散了一桌,若是此刻一阵清风入内,能当场给它扬了。
这笑声不仅汹涌,而且绵长,文度坐在近旁,首当其冲,不过她像是服了“定身丸”,纹丝不动,面上挂着半永久式的微笑,比笑声还要绵长。
贺丽林笑罢,自知失态,她微微甩头,让刘海复归原位,脸上终于恢复大小姐的持重。
“不好意思文老师,刚刚那句话,也不知是哪里戳中了我,失礼了。”
“没事,小姐肯定是有一双发现趣味的眼睛,”文度的目光下落,扫了眼满桌“狼藉”,“这类的例子俯拾皆是,小姐要是敢兴趣,我可以给你多讲几个。”
“不必,今天的核心内容,您讲得已经十分明晰,剩下的我自己看书便是,就不多占用您的时间了。”
说着,贺丽林拿过手帕擦了手,“今天的下午茶不错,我让多霖打包,老师带回去尝尝。”
她有意献殷勤,但叫了半晌,也没见多霖上来,倒是汉雅提来礼盒,装好后还系上个蝴蝶结,恭恭敬敬递给文度。
该来的人,叫都叫不上来,贺丽林心里不舒服,但当着文度的面,她只得收敛起脾气,耐着性子送到门口,尽到好学生的本分。
文度察觉出她的心思,都已经下了门阶,又回头,目光温煦,“那个叫多霖的女孩,我有印象。我才进来时,她和我打过招呼,还想给我备茶,但是好像临时有事,顺着油画走廊去了后院。她很有礼貌。”
“谢谢文老师。”贺丽林颔首,努力挤出微笑。
……
房门合上,阴影四合,贺丽林脸上的耐心本就浅薄,如今在阴影的衬托下,一碰就碎。
汉雅上前,本想询问是否需要收拾书房,还未开口,贺丽林就先一步转了身,像一阵风,往走廊刮去。
西侧走廊狭长,油画在节能灯的照射下,宛如壁画,和墙面融为一体。
走廊通往后花园,但在花园之前,途经卧室,还有待客室。
待客室布置得有模有样,长吊灯,宽沙发,白壁炉,门房上挂得起“宾至如归”四个字,但一年到头,宾客鲜至,活人没见几个,布偶猫倒是常来,“宾至如归”得改成“猫房重地”。
贺丽林刮过了卧室,刮过了客房,逼近后院门时,遇到了阿缤,她双手围成个盆,抱着晾晒完毕的毛毯,往收纳房走。
“小姐,您看到毛球了吗?”
贺丽林垂了眼,反问:“多霖在哪里?”
“啊?”阿缤呆住。
“多霖在哪里?”
因为这问句语气过于笃定,阿缤的呆愣,转变为了犹豫,嗫嚅起来。
贺丽林眉目狭长,眼尾微微上挑,眼珠隐了一截在眼睑之下,之前面对文度时,面色客气,卧蚕托着眼珠,生出些好脾气的皮相,如今客气完全卸下,卧蚕消失,眼神不加修饰地射出,只剩一脸寡利。
“小姐,兰管家把她叫去了……”
贺丽林的脚尖转了向,正对向她的面门,逼近一步,“我没有问谁叫她,我问她在哪儿!”
……
客房的亚麻窗帘散放下来,往家具上抹了层阴影,外层油漆的色泽淡下来后,更显幽暗,模糊之中,像将走廊上的印象油画,临摹到了室内。
贺丽林开门时,光线从外漫入,撕裂了这副油画,让印象画变成写实素描,线条根根分明。
兰芷静定在沙发里,即使是在软皮沙发中,她的背脊依旧笔直,衬衣的对襟花边,一直蔓延到衣领,但没能挡住她扬起的下颌,以及满头高高盘起的灰发。
在她的脚边,跪着个女孩,身子骨掩在宽大的棉麻衣下,头发有盘扎的痕迹,印有细小的波纹,如今四散开来,随着脑袋低垂,遮挡住侧脸。
贺丽林进去之后,没有做声,从门边绕到沙发前,垂眼去看,终于得以窥见女孩的些许眉眼——惨白的肤色,收拢的鼻翼,嘴唇褪了色,被深棕的长发掩映其中。
兰芷静起身,弯腰致意,但俯身的同时,一身威严依然笔直,不曲不折,“小姐,您的课上完了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