初冬之际,寒意已深,枝头残存的枯叶尽数随风坠落。
半年多光景,程商枢和谳凰虽不在一处,但几乎在相近的时日,将肆虐边疆的燕戎、渠羌、苻国的军马逐退,让边疆的城池重归安宁。
他们的名字,在边关将士口中满是敬畏与钦佩,在饱受异族蹂-躏的边疆百姓心中,则如救赎的曙光。
小雪节气刚过,程商枢与谳凰先后踏着薄雪回到了汜皓城。
这座经过战火摧残的边陲重镇,已在废墟之上重新修建。
城墙修补了伤痕,坍塌的屋舍被重新撑起,曾经仓皇逃离的人们陆续归来,从他处颠沛流离至此的难民也在此安家落户。
城中光景,一改当初的死寂。
主街两旁,医馆的药香与饭馆的热气交织升腾;杂货铺的布幌在寒风中招展;首饰铺的掌柜小心擦拭着新打的银簪;铁匠铺里炉火正旺,叮当的敲击声不绝于耳;数不清的小贩,将道路挤得满满当当,杂乱无章中却透着勃勃生机。
时值仲冬,无论是缩在摊子后的小贩们,还是路上的行人们,都裹着厚厚的破旧棉袄或兽皮,每一次呼吸,都带出一大团氤氲的白气,迅速消散在冷冽的空气里。
谳凰独自立于高高的城墙垛口,几缕墨发被呼啸的寒风吹起,她半阖双目,长睫低垂,俯瞰城中烟火百态。
即便如此严寒,整座城也充斥着喧嚷人声,稚童嬉闹、商贩的吆喝、客人的讨价还价、车轮碾过地面……
寒风卷着细碎的雪粒,洋洋洒洒地从铅灰色的天空飘落。
忽然,一道高大挺拔的阴影打在她身上。
谳凰没有回头,连眼睫都未曾抬起一分,仿佛身后空无一物。
程商枢站在她身后,距离近得能看清她发丝上凝结的细小冰晶。
城墙之上,风声呜咽,两人谁都没有开口打破这片沉默。
自半年前撕裂信任一事后,两人便分隔两地,各自领军出征。
再见时,除了必要的军报传递和重大军务上的寥寥数语,他们再无交谈。
雪花无声地在两人之间织起细密的帘幕。
程商枢下颌绷紧,喉结几番滚动,却怎么也拉不下面子先认错。
可他不该是这样的,这些年,为了活下去,自尊和面子都早已经被他抛却,可为何偏偏面对她的时候,这无用的面子却如此难以割舍?
谳凰的目光依旧投向远方,她当然能感觉到身后那人的无声挣扎,只是,他的纠结,与她何干。
先行阴诡算计之事的,可不是她。
身为天生神灵,又战无不胜的骄傲使她从不会像任何事,任何神与仙低头,更遑论一介凡人。
谁触碰了底线,谁就该承受反噬,这是天道,亦是她的法则。
程商枢的胸腔微微起伏,他终究什么也没有说得出口。
雪花无声飘落,时间在沉默中流淌,直到凛冬的肃杀被和煦的春风涤荡……
整个南齐,草长莺飞,桃李争妍,一派烂漫春光。
程商枢与谳凰在边关铸就的赫赫战功,扩散至南齐的每一个角落,且被不断放大、神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