暮春的暖阳裹着慵懒的气息,如同融化的蜜蜡,斜斜淌进侯景璇的寝室。雕花窗棂外,紫藤花穗垂落如瀑,风过时花影婆娑,在青砖地面投下细碎的光斑,时而聚作涟漪,时而散若星屑。郝巧蘅指尖捏着鎏金缠枝纹茶盏,月白色裙裾扫过门槛,忽见侯景璇斜倚湘妃竹榻,苍白的手指无意识摩挲着小腹,目光穿透窗纸,落在廊下飘零的花瓣上,整个人仿佛被抽走魂魄的空壳。
“郡主,您可安好?” 郝巧蘅的声音轻得像怕惊散一瓯春茶,将茶盏稳稳搁在嵌螺钿的紫檀案几上。青瓷盏沿腾起的热气袅袅升腾,在空气中勾画出蜿蜒的曲线,又渐渐消散。
侯景璇的声音恍若从深潭底部浮起:“巧蘅,你可知晓?不久前,此处曾孕育着一个小生命。” 她的指尖微微发颤,仿佛还残留着胎儿若有若无的温热,眉峰蹙起的弧度里,凝结着化不开的霜雪。案上的铜镜映出她眼下的青影,像被墨汁洇染的宣纸,层层叠叠晕开哀伤。
郝巧蘅的心猛地坠入冰窖,喉间泛起铁锈味。她望着侯景璇单薄的脊背,那些准备好的宽慰话语,像被蛛网缠住的飞虫,挣扎着却无法出口。窗外的麻雀突然惊起,扑棱棱的振翅声撞碎寂静,又很快归于沉寂。
“黎拓,我曾那般深爱于他。” 侯景璇忽然开口,声线裹挟着陈年的呜咽,“为助他仕途顺遂,我不惜动用暗卫游走于市井街巷,在茶楼酒肆间打探消息;穿梭于权贵府邸,偷听机密闲谈。编造了无数谎言,只为让他知晓何事可为、何事不可为。即便每日遭受婆婆数落,那些尖酸刻薄的话语像利刃般割在心头,我亦咬牙忍耐,只因黎拓便是我的整个世界。”
她突然撑起身子,眼眶猩红如浸血:“可谁能料到,他凯旋归来之日,竟带着陛下旨意,还牵着陶芊妩踏入家门。那一刻,我才惊觉自己如此卑微不堪。即便陶芊妩只是平妻,我又怎会甘愿!我乃瑞宁郡主侯景璇!凭什么要我与他人共侍一夫!” 话音未落,她已扑进郝巧蘅怀中,肩头剧烈颤抖,泪水浸透了对方月白的衣襟,洇出深色的痕迹,如同未干的墨渍。
“吱呀 ——” 雕花木门被推开,江墨影怀抱乌木食盒现身。他玄色劲装的下摆沾着几片海棠花瓣,腰间软剑的穗子随着步伐轻轻摇晃。“景璇。” 他的声音像是被砂纸磨过,带着压抑的心疼。
侯景璇猛地抬头,慌乱用袖口擦拭脸颊,却蹭花了眼角的胭脂。江墨影几步上前,温热的袖口拂过她冰凉的脸颊,拭去那些晶莹的泪痕:“景璇,上次见你如此伤心,还是曲家村之事。我实在难以理解,我能接受你在我们之间做选择,却无论如何也咽不下你嫁给旁人这口气,更何况是黎拓那般窝囊之辈。” 他骨节分明的手轻轻覆上她的,掌心的温度透过肌肤传来,“既然已离开那负心之人,就将他忘却吧。”
侯景璇如遭雷击,猛地抽回手。她的指尖还残留着江墨影掌心的温度,却像是被烫到般蜷缩起来:“我明白了。” 空气突然变得粘稠,像凝固的树脂,将两人的呼吸都困住。
“郡主!大事不好啦!” 尹霁秋撞开门冲进来,发髻松散,额角沁着汗珠。她一眼瞥见江墨影与侯景璇的姿势,立刻横身挡在中间,杏眼圆睁:“你离郡主远些!”
江墨影无奈地翻了个白眼,随手打开食盒。鎏金镶边的瓷碟里,摆着梅花形状的玫瑰酥,花瓣上还点缀着细碎的糖霜:“尹霁秋,你刚刚不是说有大事?快说重点!” 他拈起一块糕点,递到侯景璇面前,糕点上的糖霜在阳光下闪烁,像细碎的星光。
侯景璇强撑着坐直身子,指尖刚触到糕点,尹霁秋已气喘吁吁喊道:“王爷被禁足了!我在霁璇阁听闻那些食客议论,说是宰相和黎拓将军弹劾王爷,称他与冥渊少主暗中勾结,意图结党营私,还私自开设军械作坊,图谋不轨呢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