星期一。
秘书惊慌地告诉陆令仪:“裴小姐失踪了,警局说他们也找不到人。”
连住处也积灰了。陆令仪只能给警局局长打电话:“光天化日的还能蒸发?绑架警察是重罪,张局长,您这是失职啊。”
局长也不高兴:“我们也在派人找,警察失踪不是开天辟地头一例,你这么说我担不起。”
陆令仪不能得罪他。毕竟人家是执法机关,她是民企代表,做生意的压不过当官的,这是不得不屈服的现实。她也没有心思兴师问罪,找到裴映真才是最关键的。裴映真知道了陆家太多的事情,如果被人漏出了,整个陆家没有一个人跑得掉。
这时候她只能求助陆建材。陆建材大怒:“让你早点舍了她你不舍,现在呢?你是长大了,连我的话都当耳旁风是吧?让我怎么帮你,我还想多活两年!”
他最近身体不好,公司的事情又开始交给副总们去打理。心脏手术做完没多久他就开始高负荷地工作,也难怪无法长久支撑。陆令仪怕他动气起来伤了身体,只能挨骂。
“我承认是我失误,爸爸,您别生气。我吃了这次教训,以后不会了。”她说得卑微。
陆建材叹气:“以后?这次不出事就很好了。”
陆令仪心头一跳:“怎么会呢?”
陆建材看她:“你别以为你做的那些事情我什么都不知道。蔺斯年是好惹的吗?只要是只老虎都有脾气,你呀你,摸了虎须还要老虎不发威,哪有这种好事?我告诉你,裴映真这条命你做好心理准备,最好是不要了,不然我和你都吃不了兜着走。”
如果陆令仪早点舍了裴映真,还不至于要搭上这条性命进去。倒不是裴映真这条命有多金贵,蔺斯年是搞法律的,他不会愿意轻易沾上人命,陆家和他没有不共蔺天之仇,还不值得他手里沾血。
但现在就比较麻烦了,一来他们不确定是不是蔺斯年带走了裴映真,陆建材和蔺斯年只有一面交际,还是请他放了陆竞尧的那次。总不能让陆建材一个电话打到蔺家去问,检察长您是不是扣了我女儿的人?这不是变相承认陆家和警察有关系嘛;二来就算蔺斯年扣了裴映真,他也不会承认,他蔺先生要做什么要什么人难道还轮得到陆家来管?
裴映真只能放弃。早在她搭上陆家这条船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这个结局。今天这件事不是蔺斯年来做,恐怕也会是别人。她只是小人物,没有人会在意她。当初陆建材选了她也是因为这个,她甚至在本地没有亲人,无根之萍是沉是浮又能碍着谁呢?
陆令仪跌坐在地上,眼睛红了。她答应过裴映真要拉她上岸,要把她从泥潭里拽起来,最终还是做不到,还是要舍了她。这次,甚至连她的性命也可能要丢掉。
陆建材摸摸她的头,希望她这次能有所成长:“小仪,再出色、再有能力的人,总会有无法做到的事情。这是很正常的,不要责怪自己,你救不了所有人,你不是圣人。保护好自己,这一关咱们要闯过去。”
蔺斯年在原来检察院的宿舍大院分到过一套房子,面积不大,又是老房子,蔺家一直不愿意他住在那里。但他其实是喜欢这个地方的,隔壁就是市委党校的院子,安静、方便、舒适,院子里都是知根知底的人,闲杂人员少,也不会有人注意到这里。
他从萧家搬出来之后就在这里住,房子在一楼,两层小复式,采光也可以,甚至连钟点工都没有请,让蔺家伺候老太太的保姆每个星期过来两趟,打扫卫生收拾冰箱,再不用别的人了。习惯了萧家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模式,换了这样安静的地方,蔺斯年也觉得挺好。他一个人谁也管不着他,谁也不会想着他。
他领着裴映真参观房子,示意她坐下说话。
“我也不说废话。你和陆令仪的金钱交易我手里是有的,包括陆建材秘书划给你的那几笔钱。你要是愿意说点什么,我说不定可以保住你。”蔺斯年说。
裴映真见到他,心里也就明白了:“如果我不说,您打算把我关在这儿直到说出来为止?”
蔺斯年笑笑:“把你关在这儿,你至少还安全。从你踏进我的屋子开始,在陆家人眼里,你就是个死人。你现在出去当然没问题,你试试看,能不能安全回到家。”
她进过蔺斯年的屋子,完好无损地再回去,陆家人是不可能相信她的了。就算陆令仪不愿意,按照陆建材的手腕,裴映真也只能是死路一条。
“但你还是希望我活着的。因为我活着,陆家贿赂警察的事情才成立。我死了,你就不能拿他们怎么样了。”裴映真也不怕他。
蔺斯年点头,他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:“你呢?你希望自己活着,还是死了?”
没有人希望自己去死,只要是个正常人、只要有万分之一的希望,她都想活下去。
裴映真想,她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呢?她的同事,办公室里那些做文职的姑娘,每天只工作七个小时,下班连制服都不愿意多穿一秒钟,换上漂亮的连衣裙和男朋友约会,讨论买什么口红,今年要不要出国旅游。她好像从来没有过过这种生活,也无法融入。不止一次领导找她谈话,说她性格孤僻不合群,集体观念感不强,她是做警察的,没有集体观念怎么行?
后来她搭上了陆家这条船,有陆建材这个靠山,领导也不再管她了。私下里她听到同事们议论她趋炎附势、做大老板的走狗、赚黑心钱,她也打心里看不起陆竞尧那种纨绔,她想,等赚够了钱,买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,她就不干了,和陆家断得一干二净。
但钱赚到了,她碰上了陆令仪,她又觉得陆令仪是个不错的老板,她心甘情愿跟着她。反正她是不会有男朋友的,也不会有爱情和婚姻,那人生还剩下什么?如果连钱都没有了,她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。
明明才二十几岁的年纪,却已经是四十多岁的心态。
“抱歉,我不想说。”裴映真笑笑。
蔺斯年点头:“有骨气,陆家没看错人。”
裴映真摇头:“陆家也好,你蔺先生也好,对我来说其实没有差别。就像在你们眼里,千千万万个小人物如我也没有差别。从某方面来说,我们还是挺平等的。”
“好,”蔺斯年说:“你是受人之托,忠人之事,我理解。我也是为了我自己沉冤得雪,所以也希望你能理解,咱们俩各有各的职责,谁也没有错。”
裴映真点头:“当然,我理解。”
蔺斯年拿起了茶几上的座机,拨号出去:“王菲,你把人带过来吧。”
王菲领着保镖把孟宪伟带了进来。孟宪伟像个叫花子,胡子拉渣、眼神麻木,身上穿一件麻黄色灯芯绒的旧式马甲,西裤和鞋子沾满粉尘。裴映真也很惊讶,她送孟宪伟出城也不过就是半个月前的事情,那时候人还是好好的,怎么突然就变成这样了呢?
她心情一沉,如果孟宪伟把她供出来,她恐怕自身难保。
“坐吧。”蔺斯年示意王菲给这位落魄的父亲倒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