萧砚修来看他的时候他心情还挺不错的,看起来还胖了点,气色红润,眼睛有神。相较之下,萧砚修的状态就差多了,他眼下乌青得厉害,傻子都能看出来没睡好。
“说离婚的也是你,睡不着觉也是你。”萧砚平嘲笑他。
萧砚修漫无目的地翻着那些原文书,觉得眼睛更涩更疼:“是我咎由自取。”
萧砚平不再调侃,问:“他承认了吗?为什么那封邮件在他包里?”
“没有,他坚持说他不知道。”萧砚修说。
萧砚平抿着嘴不说话。他一开始也很愤怒,觉得蔺斯年玩阴的背后耍花招,他平生最痛恨当官的表里不一,搞两面三刀的做派,蔺斯年踩了他的痛点,他恨不得把对方撕了的心都有。但是在家呆了一个星期冷静下来,他又想,蔺斯年会傻到把邮件放在自己包里不扔吗?如果换了他,顺手放进碎纸机五秒钟的事情就什么都查不出来了,到时候咬死了是孟律师的疏忽,萧砚修也不能把他怎么样。还让人在自己包里找到了邮件,这不是等着人扣帽子吗?
生平第一次,萧砚平学会先闭嘴。如果没有更确凿的证据证明蔺斯年故意陷害,他认为给蔺斯年定罪就是不可取的。他虽然偏激,不至于傻。
萧砚修知道他在想什么:“你别看我,我也不完全相信他害你。”
“那你还跟他提离婚?”萧砚平瞠目结舌。
萧砚修答非所问:“我把咱们从前在美国的事情和他说了。”
萧砚平坐直了身体,紧张地做了个吞咽动作。
“他没说什么,我才发现,其实一直介意的是我自己。”萧砚修低着头掰着手指头:“阿平,我从来没有好好面对过我自己,回国就是为了逃避从前这段历史,一直藏着掖着地过,和他谈恋爱、结婚,人家觉得是我高攀他,我也觉得是我高攀他,我是个罪犯,靠卖兑水的威士忌起家、坐过牢,他是高门大户出来正经八百的金枝玉叶,我可不是高攀他吗?”
“你是为了我才坐牢的。”萧砚平冷冷地说。
萧砚修笑笑:“我是因为卖假酒坐牢。他看得起我已经是我最大的幸运了。所有这一切都像做了个梦,我现在觉得我可能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还在蒙大拿州监狱里,只是睡了很长很长的时间。他本来就不应该和我结婚,他应该和海军副司令的儿子结婚,我偷了不属于我的东西。然后想尽办法让自己看起来是合法占有。”
“什么叫偷?这是公平竞争!”
“我瞒着他还不叫偷吗?我总是怕他知道,知道了就会和我提离婚。做很多次噩梦,他知道了,毫不犹豫地说离婚。我那天坐在那里,他不说话,我就开始害怕,很害怕,我想算了,我先说吧,反正最后一定要离的,别给我判死缓。”
萧砚平很震惊,他从来不知道亲生哥哥是个这么自卑的人。萧砚修一向表现得非常坚强,从十年前被捕开始,他思路清晰、异常理智,入狱一年多出来,除了从前那股子狂放不羁的个性有所收敛,他像是丝毫不受影响。
他一直以为是萧砚修个性本来就很坚强,再加上野心勃勃,任何事情都不可能阻挡他迈向成功的脚步。他没有经历过监狱里的生活,没有被人唾骂过攀龙附凤,也就没有办法真实体会萧砚修的感觉。萧砚修的自卑,也有一部分他的原因,是他疏忽了兄长的心理健康。
以前他觉得蔺斯年这种靠着世家门第顺顺利利走上位的,根本无法体会萧砚修的艰辛隐忍,所以蔺斯年配不上萧砚修。现在想想,萧砚修太自卑了,缺乏正常爱一个人的能力,多疑而多虑。
他会相信蔺斯年的私生活作风,会相信蔺斯年对这个家的忠诚。但他最不相信的是蔺斯年对他的爱。
“你怎么不早跟我说?”他拍了拍哥哥的肩膀,给他一个拥抱:“是我不好,你从来不让我担心,我就以为你什么事都没有。”
萧砚修摇头:“再给我一次机会,我还是会自首。你是我弟弟,这是应该的。”
“其实离了也好,这日子过得没意思。你算计我我算计你,还不如单着,你看我不是也挺好?”
“你的事情现在最重要。”
萧砚平毫不担心:“律师和我说了,罚款的几率比较大,刑事责任不太可能。交点钱咱们回美国,重新再来,有技术不愁没饭吃。”
萧砚修满脸倦容,眼里开始浮现出中年的忧郁迷茫。他才三十出头,对正常男人来说还是成长的黄金时期,但他走得步步艰辛,从来没有什么是唾手可得的,无论事业还是家庭都出现了重大瓶颈,能不能越过去这道坎儿,甚至能不能重头再来都很难说。
萧砚平叹气:“你后悔吗?”
这是他第二次问这个问题,上次问是蔺斯年和萧砚修吵架,萧砚修一气之下去了欧洲。
后来,萧砚修的确后悔过很多事。他后悔年纪轻的时候急功近利、不求正道,给人生带来了不可磨灭的伤痕。人总会有向往离经叛道的阶段,把伤痕当成个性的标志,没有想过代价要用人生后来十几年甚至几十年去偿还。他也后悔逃避现实、逃避自我,给心理健康埋下隐患;更后悔没有和蔺斯年早点坦白,让蔺斯年为他承担了风险,这是做丈夫的失职。
但只有一件事他从来没有后悔过,就是和蔺斯年结婚。
也许很多人认为他配不上蔺斯年,也许他算不上一个合格的、称职的丈夫,也许他们之间有欺骗、算计、背叛……但他在想到这场婚姻的时候,仍然带着幸福与快乐的记忆多于痛苦,仍然留有对伴侣深刻的依赖。曾经,那是他美满人生里最有价值的一件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