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光透过安全屋脏兮兮的窗帘缝隙刺进来,在地板上投下一道金色的线。顾迁禁睁开眼睛,发现顾时舟已经醒了,正坐在窗边的椅子上检查那个从图书馆找到的U盘。晨光给他的侧脸镀上一层毛茸茸的金边,睫毛在脸颊上投下细小的阴影。
“没睡?”顾迁禁声音沙哑,喉咙像是被砂纸磨过。
顾时舟摇摇头,眼睛没离开电脑屏幕:“确认了几遍,证据足够完整。”他转过屏幕,上面是一份联系人列表,“我在想该找谁。警局里可能也有他们的人。”
顾迁禁坐起身,关节因昨天的逃亡而隐隐作痛。他指着列表上一个名字:“陈立明?我爸的老战友,去年升任经侦支队副队长。”
“可信吗?”
“我爸信任他。”顾迁禁想起父亲日记里提到过这个人,“他们同期从警校毕业,后来陈叔叔一直私下帮我爸调查案子。”
顾时舟合上电脑,手指轻轻敲击外壳:“那就他。但我们得分头行动——你把备份藏到安全的地方,我去见陈警官。”
“不行!”顾迁禁猛地站起来,“太危险了。我们一起去找陈叔叔,或者我去,你躲起来。”
顾时舟的嘴角扬起一个苦笑:“你总是这样。”他走到顾迁禁面前,手指轻轻抚过对方下巴上冒出的胡茬,“三岁看老,照片上那个往我嘴里塞糖的小孩,现在还想保护我。”
顾迁禁抓住那只手,将它按在自己胸口:“我不是小孩了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顾时舟的声音轻得像叹息,“所以我们得理智。如果出事,至少保证一个人安全。”
他们额头相抵,呼吸交融。顾迁禁能闻到顾时舟身上淡淡的汗味和洗发水残留的薄荷香,能看到他瞳孔里自己小小的倒影。这个距离,亲密得令人心痛。
“答应我一件事。”顾迁禁低声说,“无论发生什么,不要做傻事。”
顾时舟的睫毛颤了颤,没有回答。顾迁禁收紧手指:“那个药片,我知道不是阿司匹林。”
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。远处传来早高峰的车流声,一只麻雀落在窗台上,又迅速飞走。
“最后的保险。”顾时舟最终轻声承认,“只是以防万一。”
顾迁禁的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:“扔掉它。”
“我不能——”
“现在!”顾迁禁几乎是吼出来的,声音在狭小的房间里回荡。
顾时舟后退一步,眼神变得陌生而坚硬:“你不明白被逼到绝境是什么感觉。林世昌的人抓住我的时候…有些事比死更可怕。”
这句话像刀子一样扎进顾迁禁的胸口。他想起顾时舟额头上的伤,想起仓库地上那副破碎的眼镜,想起黑暗中那些逼近的脚步声。他确实不明白——这十五年,顾时舟活在怎样的阴影里?
“给我。”顾迁禁伸出手,声音软下来,“求你了。”
顾时舟看了他很久,最终从钱包里取出那个小塑料袋。两颗白色药片在晨光中泛着诡异的光泽。顾迁禁接过它,手指微微发抖。
“□□?”
“改良型。三十秒内无痛。”顾时舟的语气平静得像在讨论天气,“养父母留给我的。他们…预感到危险。”
顾迁禁将药片紧紧攥在掌心,直到指甲陷入皮肉。他突然理解了顾时舟身上那种矛盾的特质——温柔下的决绝,笑容里的警惕。那是从小活在危机中的人才会有的生存本能。
“我不会让事情发展到那一步。”他将药片放进自己口袋,“现在,我们一起去找陈叔叔。”
上午十点,他们坐在警局对面的咖啡馆里。顾迁禁给陈立明发了匿名短信,约他在此见面。二十分钟后,一个穿便服的中年男人推门而入,锐利的目光扫过每张桌子。
“是他?”顾时舟低声问。
顾迁禁点点头,起身示意。陈立明走过来时,眉头紧锁:“小禁?你爸知道你来这里吗?”
“陈叔叔,我们需要帮助。”顾迁禁直接切入主题,“关于我父亲被勒索的事,还有十五年前顾氏破产的真相。”
陈立明的表情瞬间变得严肃。他扫了眼四周,压低声音:“这里不安全。跟我来。”
他们跟着陈立明来到警局后门,穿过几条走廊,进入一间没有监控的小会议室。顾时舟谨慎地观察每个角落,手指始终没离开口袋里的录音笔。
“你们查到什么了?”陈立明关上门,拉下百叶窗。
顾时舟取出U盘:“周明远提供的证据。证明顾氏破产是有人故意设计的,目的是那块地皮。而我养父母的车祸…”他的声音哽了一下,“是谋杀。”
陈立明插入U盘,快速浏览文件。随着阅读深入,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:“这牵扯太大了…银监会副主席,还有赵警监…”
“您能帮我们吗?”顾迁禁问。
陈立明取下U盘,小心地放进内袋:“我会启动秘密调查。但你们必须立刻离开城市,越远越好。”他从钱包里取出一张名片,“去找这个地址的叶律师,他会安排安全屋。”
顾时舟和顾迁禁对视一眼,同时点头。离开前,顾迁禁忍不住问:“我爸…他安全吗?”
陈立明的表情微妙地变化了:“今早刚接到通知,你父亲被经侦部门带走问话了。涉嫌十五年前的金融诈骗。”
顾迁禁的血液瞬间变冷:“什么?”
“别担心。”陈立明拍拍他的肩,“我会想办法。你们先保证自己的安全。”
走出警局,顾迁禁立刻拨打父亲电话,却提示已关机。顾时舟拉着他快步走向地铁站:“先离开这里。你爸暂时不会有生命危险——他们需要他活着当替罪羊。”
地铁车厢里挤满了人,两人紧握扶手站在一起,身体随着列车晃动而轻微碰撞。顾迁禁盯着车窗上两人的倒影——他们看起来如此相似又如此不同。顾时舟的嘴唇紧抿成一条线,眼睛不停地扫视车厢里的每个人。
“你觉得陈叔叔可信吗?”顾迁禁低声问。
顾时舟的指尖在他掌心轻轻划了个问号:“不知道。但眼下没有更好选择。”
他们在市中心换乘,准备前往陈立明提供的地址。就在列车即将进站时,顾时舟突然拽住顾迁禁:“别下车。”
顾迁禁顺着他的目光看去,站台上有两个穿黑西装的男人正对着对讲机说什么,目光不断扫视过往乘客。
“他们怎么找到我们的?”顾迁禁压低声音。
“陈立明?地铁监控?”顾时舟拉着他在下一站下车,迅速混入人群,“不重要了。我们得换种方式出城。”
他们辗转来到长途汽车站,买了最近一班去临省的车票。候车室里,顾迁禁再次尝试联系父亲,依然无果。顾时舟买了两个面包和矿泉水回来,脸色苍白得可怕。
“你还好吗?”顾迁禁接过食物,碰到对方滚烫的手指。
“有点累。”顾时舟勉强笑了笑,却在起身时晃了一下,差点摔倒。
顾迁禁扶住他,手掌贴上他的额头:“你在发烧!”
“没事…可能是昨天在通风管道里着凉了。”顾时舟摇摇头,却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寒战。
顾迁禁环顾四周,注意到候车室角落的监控摄像头。他们需要更隐蔽的地方。他搀着顾时舟离开车站,找了家不起眼的小旅馆。前台的老头儿没要身份证,只收了现金就给了钥匙。
房间狭小潮湿,但至少暂时安全。顾时舟一沾床就蜷缩起来,牙齿不受控制地打颤。顾迁禁用湿毛巾敷在他额头上,触到的皮肤烫得吓人。
“需要去医院。”顾迁禁翻找退烧药。
“不行…太危险…”顾时舟抓住他的手腕,力道大得惊人,“包里…有抗生素…”
顾迁禁找出药片,扶他起来喝水。顾时舟的嘴唇干裂,吞咽时喉结艰难地滚动。吃完药,他很快陷入昏睡,眉头却仍紧锁着,仿佛在梦中也不得安宁。
窗外天色渐暗,雨又开始下。顾迁禁坐在床边,听着顾时舟不平稳的呼吸和雨滴敲打窗棂的声音。他拿出手机,发现已经没电了。这或许是好事——无法被追踪,但也无法得知父亲的情况。
顾时舟在睡梦中不安地翻身,被子滑落,露出锁骨处一片淤青——昨天在通风管道里撞的。顾迁禁轻轻拉回被子,指尖不经意擦过对方颈侧。这个简单的触碰却让他眼眶发热。他想起天台初吻时顾时舟颤抖的睫毛,想起图书馆里对方狡黠的笑容,想起雨中那个带着血味的吻。
血缘是什么?是基因的偶然排列,还是朝夕相处的记忆累积?如果他们在不同的家庭长大,如果命运没有以这种残酷的方式让他们重逢…顾迁禁俯身,轻轻吻了吻顾时舟滚烫的额头。
深夜,顾时舟的高烧终于退了些。他虚弱地睁开眼,发现顾迁禁靠在床头假寐,手还紧紧握着自己的。他轻轻动了动手指,顾迁禁立刻惊醒。
“几点了?”顾时舟的声音嘶哑。
“凌晨两点。”顾迁禁摸了摸他的额头,“退烧了。饿吗?”
顾时舟摇摇头,却因突然的眩晕而皱眉。他试图坐起来,被顾迁禁按回床上:“别乱动。”
“我们得制定计划。”顾时舟固执地说,“你父亲被捕说明证据已经泄露,陈立明可能已经…”
“我知道。”顾迁禁打断他,“但你现在需要休息。”
顾时舟突然抓住他的衣领,将他拉近:“听我说…如果情况恶化…你口袋里的药…自己用…”
顾迁禁猛地挣脱:“闭嘴!我们不会到那一步!”
“我只是说如果——”
“没有如果!”顾迁禁的声音因压抑怒火而颤抖,“我不会丢下你,也不会…用那玩意儿。我们是一起的,记得吗?”
顾时舟的眼睛在昏暗的灯光下异常明亮:“即使我们是…”
“我不在乎!”顾迁禁几乎是吼出来的,“血缘、法律、道德…去他妈的!我只知道我不能失去你,第三次!”
这句话像打开了某个闸门。顾时舟的眼泪无声地滑落,渗入枕头。顾迁禁俯身抱住他,两人的心跳在寂静的房间里共鸣。
“我们会没事的。”顾迁禁在他耳边低语,“等天亮,我们就去找叶律师。然后想办法救我爸爸。”
顾时舟点点头,手指紧紧攥住顾迁禁的衣角,像个害怕黑暗的孩子。他们就这样相拥而眠,在风雨飘摇的夜里成为彼此唯一的锚点。
天蒙蒙亮时,顾迁禁被楼下的引擎声惊醒。他轻轻挪开顾时舟的手臂,走到窗边小心地拉开一条缝隙。两辆黑色SUV停在旅馆门口,几个穿制服的人正在和前台老头交谈。
“顾时舟!”他转身摇醒对方,“他们找到这里了!”
顾时舟瞬间清醒,尽管脸色仍苍白得可怕。他们迅速收拾东西,从后窗爬出。二楼不高,但顾时舟落地时还是因虚弱而踉跄了一下。两人沿着小巷狂奔,身后传来喊叫声和杂乱的脚步声。
转过几个弯后,他们躲进一个废弃的仓库。灰尘在从破窗射入的晨光中飞舞,空气中弥漫着霉味和机油味。顾迁禁扶着顾时舟躲到一堆木箱后面,两人屏息听着外面的动静。
“分头跑。”顾时舟突然说,“我引开他们,你去找叶律师。”
“想都别想!”顾迁禁咬牙切齿。
“理智点!你父亲需要你——”
“我需要你!”顾迁禁抓住他的肩膀,“别再想着牺牲自己了!我们不是活在悲剧电影里!”
顾时舟还想说什么,仓库大门突然被撞开。沉重的脚步声在空旷的空间内回荡,伴随着对讲机的静电杂音。
“分头搜!”一个男声命令道。
顾迁禁从木箱缝隙中看到至少六个穿制服的人,其中两人朝他们藏身的方向走来。他握紧顾时舟的手,无声地指向后方的通风管道。
就在他们准备移动时,顾时舟突然剧烈咳嗽起来。声音在寂静的仓库里格外刺耳。
“那边!”
顾迁禁不假思索地冲出去,朝相反方向跑去:“来抓我啊!混蛋!”
追兵立刻被他吸引。顾迁禁拼命奔跑,绕过堆积如山的废料,听到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。他拐过一个拐角,突然被什么东西绊倒,重重摔在地上。
还没等他爬起来,两个壮汉已经按住他。第三个人走过来,手里拿着注射器:“别担心,只是让你睡一会儿。”
针头刺入颈侧的瞬间,顾迁禁看到顾时舟从阴影中冲出来的身影,听到他撕心裂肺的喊声。然后世界开始旋转、模糊,最终陷入黑暗。
在意识完全消失前,他感到有人从他口袋里拿走了什么。远处似乎有打斗声,有人痛苦地呻吟。最后传入耳中的是一个陌生的声音:
“把他们都带走。老板要亲自处理。”
然后是无边的寂静。
黑暗。然后是尖锐的疼痛,从太阳穴一直蔓延到后颈。顾迁禁试图睁开眼睛,却发现眼皮沉重得像灌了铅。某种药物仍在血液中流淌,让他的思维像浸在胶水里一样迟缓。
“醒了?”
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,带着金属质感的回响。顾迁禁用力眨眼,眼前的模糊渐渐聚焦——惨白的灯光,水泥天花板,还有手腕上粗糙的塑料扎带。他躺在一张金属椅子上,双手被反绑在背后。
记忆碎片逐渐拼合:仓库、追兵、注射器…顾时舟!
顾迁禁猛地挣扎起来,椅子腿在地面上刮出刺耳的声音。这时他才发现对面还坐着一个人——顾时舟同样被绑在椅子上,额头上的伤口又裂开了,一道血痕顺着苍白的脸颊滑下。他的眼睛半闭着,呼吸浅而急促。
“顾时舟!”顾迁禁的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