穿过重重庭院,绕过曲折回廊,门子并未将程商枢引至正厅,而是折入一处幽静的幽静雅致的院落。
丫鬟将谳凰请至偏厅等候,程商枢则被引入书房。
书房内陈设古雅,紫檀书案、博古架、墙上挂着名家字画,一炉上好的沉香在角落的鎏金狻猊炉中静静燃烧。
一个身着深紫云锦常服的中年男子身影正捧着热茶轻啜,面前放着的正是程商枢的锦囊。
而锦囊内,装的是故人之物,是那时的太子太子妃才能佩戴的瑜玉双佩。
听闻脚步声传来,他缓缓抬首,目不转睛地打量程商枢:“像,真像。”
说着放下茶盏,站起身来,绕过书案,几步走到程商枢的面前,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其复杂,又难以言喻的光。
“未料有生之年,还能见到昭野的血脉。”苏世脸上浮现追忆之色,声音带着怅惘:“你父亲,他还好吗?”
“家父……几年前便已过世。”大概是见多了生离死别,程商枢已然变得麻木,提起父母的死亡,已没了当初的愤慨和绝望,反倒是眼前这带金佩紫的苏大人,眼圈似乎泛起了悲怆的微红。
他紧紧抓着程商枢的手臂:“什么都别说了,你能活着找来这里,便是天意,从今往后,这里就是你的家,你只管安心住下。”
程商枢浓密的眼睫垂落,投下的阴影恰到好处地遮蔽了眸底深处那一瞬间翻涌而起的寒芒。
当初,他被诬陷通敌的对象,正是南齐。
“我即刻吩咐下去,给你安排最清净的院子,再挑几个伶俐懂事的丫头小厮过去伺候,往后若是缺了什么,只管开口。”
“多谢苏伯父。”程商枢微微躬身,对着苏世行了一个晚辈礼。
苏世满意地点了点头,带着一种长辈对懂事晚辈的嘉许。
“只是,晚辈还有一个请求。”
“但说无妨。”
“苏伯父,晚辈不才,曾在勾吴军中任统兵三千之校尉。奈何小人作祟,蒙汜一战,死伤无数,更遭小人构陷,蒙受不白之冤!
商枢今日投奔伯父,非为苟全性命,寻一处安身之所。
伯父乃南齐柱石,名震天下,商枢愿投伯父麾下,为南齐执戟前驱,开疆拓土,纵使肝脑涂地,在所不辞!”
话音落,书房内一片死寂,唯余沉香烟缕无声盘旋。
苏世脸上对故人旧事的追忆与沉痛褪尽,凝视程商枢的眼神转为审视与评估,似乎是在权衡着什么。
他踱回书案后坐下,指节无意识地在案上轻叩:“贤侄志向不小。但……你凭何取信于我?”
程商枢迎上那审视的目光,毫无惧色:“凭我曾为勾吴校尉,对其山川地理、民情物力、军备布防,了如指掌!”
苏世的目光在程商枢脸上停留了许久,这张年轻的脸庞还藏不住事,眼中燃烧着的仇恨也异常的明显。
“你既有心,老夫岂能吝啬。”阳光透过细密的竹帘,在苏世的脸上切割出明暗的条纹,先前的悲戚已荡然无存,只剩下属于上位者的威严。
程商枢面上‘竭力’维持沉稳,深深一揖到底:“谢大人信任!商枢必不负所托!”
树梢间的叶片轻微摇晃,簌簌抖落点点碎金。
偏厅内,谳凰吃着着点心,静静听着那方的交谈。
距离虽远,但她非常人。
那边交谈结束,谳凰也放下了手中的点心,端起茶杯,用茶水冲淡口中的甜腻。
程商枢并未选择在此住下,辞别了苏世,随小厮离府。
行至门口,程商枢又向引路的小厮拱手行礼:“有劳了。”
二人在附近寻了家客栈落脚。
青石铺地,镂窗映景,假山流水,清幽雅致,窗明几净,总之,一看此处便知价值不菲,同时也是令谳凰满意的住处。
随堂倌入房,程商枢习惯性地环顾四周,检视环境。
谳凰于凳上落座,待程商枢检视完毕坐下,方开口问道:“勾吴的萧毅,于你有知遇之恩,救命之恩,若他日战场相逢,你待如何?”
程商枢垂眸擦拭手中的长剑,指腹抹过锋刃,血珠渗出。
“那就只能刀剑相向,一较高下了。”程商枢的声音低沉,剑刃寒光映出眉宇间一片冷漠。
“凡人之心……果真变化莫测……”
“你惧怕将来我算计于你?”
“怕?”谳凰轻扯嘴角,带着一丝傲然:“我可不是你们凡人话本里,失了羽衣便只能困守凡尘废物仙娥。”
“也是。”程商枢轻声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