想起他的身世,喻重华有些了然,手抬起,回抱了一下,聊作安慰。
手下的身躯居然还在微微颤抖。
喻重华有些意外。
然后就听到祁屠全的笑声。
祁屠全松开手,正对着喻重华而立,脸上满是笑意,“重华当真无愧于文曲降世,这丞相若是当得太累,来我麾下,当我的军师。”
他富有侵略性的眼神笃定地看着喻重华,像是在抛出一个不着调的邀请,又像是在给喻重华做一个保证,“我必然不会让重华劳累至此。”
有些吃惊于他的敏锐,喻重华呆了一瞬,很快掩饰过去,“食君俸禄,忠君之事,重华谢过将军好意。”
又是一声啧。祁屠全知道这人太有脑子,有脑子,就有自己确信的一套想法,当然不能轻易被他说动。
所以他最后只是发泄般轻轻扯了下喻重华的脸,半带埋怨,“又忘了称呼?”
喻重华笑着任他动作,“赤那。”
最后那柄本用来装饰的长枪也被祁屠全拿走了。
连带着一匹马。因为某人厚脸皮地表示自己没准备。
祁屠全这连吃带拿的姿态看呆了一旁的管事,悄悄去看自家主子的脸,却见喻重华脸上的笑意温柔,依稀居然比平时还要动人几分。
管事连忙收敛了视线,在心中默念不可说不可说。
喻重华将人送上了马,祁屠全又招手让他贴近些,见喻重华不动,伸手去扯了他一下。
喻重华才顺着他的力道靠近了两分。
然后一朵花儿被人插入了他的发间。不知道是他什么时候藏起来的,喻重华原先头上戴的那一朵,早在回府前就取下了。
祁屠全看着他,笑得爽朗,“最漂亮的一朵,还好没坏,否则岂不是配不上重华这等美人。”
他错身躲过美人恼中带怒的一拳,反手握住喻重华的手腕,将一支玉镯套进了他白皙的腕子,手指在玉镯上最后摩挲了一下,笑笑,“送重华的见面礼。”
然后策马离去,端得是潇洒超然。
只留下一个红了耳朵的喻重华,端起手腕,对着那普通的玉镯看了又看。
管事试探地走上前,唤了一声。
就见原本鲜活的主子脸上不知是羞是怒的红意迅速消散,目光沉静下来,将手往袖子里一缩,转身回府。
管事:……
送走祁屠全,喻重华就再次投入到了无限的工作中。
月升日沉。
做好选秀的准备,喻重华才从座椅上起来。
三七立刻伸手来扶他。
喻重华借着他的手站直身体,“陛下醒了吗?”
“没有。”
“嗯。”
小陆子说了,赵辰今日上午就起了火气,直直来了丞相府,没有用午膳,倒是把自己身体又折腾了一轮,“叫厨房那边辛苦些,再准备些餐食,今晚多多留意,时刻有三人以上备着,万一陛下醒来,就及时热了饭菜送去。另外叫管事给今晚厨房的人各加一倍月例银子,过两日没那么忙再轮番给他们放假。”
三七一一记下,欲言又止。
喻重华侧目看他。
“大人,你还没用晚膳。”
“饿过头了,没什么胃口。”
三七抿唇,想说什么,却只是徒劳地张了下嘴。
喻重华已经走去卧房了。
晨间祁屠全的声音忽然又在三七耳边环绕。
“你要做一辈子的刀剑吗?”
“即使是重华这种‘好人’,对待自诩为刀剑的家伙,也会被影响,你自甘做刀剑,那就永远没有成‘人’的机会。”
“走出去,你才有机会,真正成为一个,人。一个和重华,和我,站在对等位置的人。”
三七那双杀人时从未颤抖过的手,在祁屠全的话下发抖。
他试图在心里反驳,自己能为刀剑,能为大人斩断一切阻碍,就是无上的荣耀与光荣,他是暗卫中的第一,是武学的天才,是大人如影随形的影子,这就是他的一切。
但。
大人的世界有太多东西了。
三七站在空荡荡的书房里。
大人从来不会将装满了各种机要的文件留给任何人,除了三七。
大人从来不会允许任何人在他未睡醒时走入他的房间,除了三七。
大人从来不会在任何人的靠近中安心又习以为常,除了三七……
三七甘于做大人最亲密又最信任的影子。
应该如此的。
三七拼命压下心底那些无法言说的冲动,那冲动三七很熟悉,在每一次大人走进皇城中却不许三七跟随时、在每一次大人任性地将自己的身体抛之脑后时,甚至,在每一次大人对着那些人露出温柔笑容时……
三七每一次都很好地控制住了自己的冲动。
但是心跳此时却在胸腔里不断鼓动,祁屠全的话就像一颗种子,拼命在三七的心里破土而出,不断叫嚣着自己的存在感。
做……一个人……吗?
三七茫然抬头,窗外的月光洒落了桌案,眉眼好看的秀女像躺在桌上,笑意盈盈。
那些秀女、那些除了大人之外的人,在三七眼里,都只是存在的、可以被杀死的……人?
不对,手在无意识中开合几次,握剑的姿态自然而然地在开合中形成,三七冷静地想,不对,除了大人之外的人,对他而言,和其他可以被杀死的猪狗无异。
哪怕是高坐在龙椅上的帝王,哪怕是什么王公贵族,或是什么温香软玉。
那……人是什么?
做刀剑,已经很好了……
尤其是,做大人的刀剑,他甘之如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