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唔……”时璲若有所思,“那我是不是也可以到西角门去找你?”
“啊?”畹君愣了一瞬,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是不想登谢家的大门。
她拿不准时璲对谢家的态度,不肯再轻易开口。
落在时璲眼里,她却是呆愣不开窍的样子。
“我姓时名璲,字拓贞。”他郑重其事地自我介绍,“你叫什么名字?”
“畹君”二字在舌尖打了个转,她不情愿地说道:“妙绫。”
妙绫是谢四娘的闺名。
他“唔”了一声,又道:“‘畹君’是你的字?”
她拿伞的手一颤,抬眸望向他挺秀的侧脸。
时璲解释道:“之前听到过慈育堂那几个管事唤你‘畹君’。”
畹君闻言心下稍安。
慈育堂的陶妈早年与她家比邻而居,是对她最知根知底的人,一年前已随其子迁居京城。现在的几个管事虽同她熟稔,却并不知道她具体的身份。
她略定了定神,道:“那是化名,我去慈育堂用的假身份。”
“‘有美一人,清扬婉兮’?”
畹君摇摇头:“是‘余既滋兰之九畹兮’。”
时璲微微一笑:“‘畹君’这个名字倒更衬你。”
因为那本来就是她的名字啊。
畹君低头自嘲一笑。
可她的名字从他口中说出来,让她有种飘然的不真实感。一时之间她竟有些分不清——究竟是谢畹君在和时璲往来,还是假冒的“谢妙绫”在和他往来?
“你为什么……去慈育堂开义塾?”时璲问道。顿了顿又补充,“这真不像谢家人的作风。”
畹君不答反问:“那你为什么年少离家,放弃锦衣玉食的生活,偏到绝塞边关去自讨苦吃?”
“我自三岁起便跟在祖父身边,由他亲自教授四书六艺,兼修武学兵法。后来祖父过世,我在家服了一年孝,便奔赴塞北戍边,以继家祖遗志。”
畹君不理解:“要说继承遗志,也该由世子爷顶上,哪里就轮到你去受这个罪。”
“受罪?”他很是潇洒地笑道,“男儿何不带吴钩,收取关山五十州。拓疆卫国,谈何受罪。”
畹君望着面前意气风发的时二爷,心中忽然生出几分怅然:
如果不是借了谢四娘这个身份,她哪有机会跟他共乘一骑,更别提听他说起鸿鹄之志。
相形之下,她觉得自己是那般渺小——除了江浦县和金陵城,她还没去过别的地方呢。
察觉到她的凝视,时璲微微低下头来看她。
他今天没扎网巾,几缕被雨淋湿的碎发贴着额头鬓角,为那张冷峻容颜添了几分柔和的冶丽。
浓墨般的眸子浮着湿漾的流光,虚虚实实地映着她的影。
畹君忽然想起云娘成日耳提面命,不许她跟男子靠近寸许。
可偏偏和他这样近在咫尺的相对,让她心中翻腾起一种逆反的快乐。
又或许是心底朦胧的悸动,又或许是记起那一千两的使命——
总之畹君非但不准备回避,甚至打算更进一步。
她从袖中取出帕子,轻柔地替他擦拭起脸上的水痕。
时璲神色一僵,却没动,任由那只柔荑隔着丝帕抚过他的脸庞。
畹君的手微微颤着,努力不让他看出自己的紧张。他容许了这个僭越的举动,说明他没把她当妹妹看,她还是有胜算的。
她心里又多了几分雀跃。
水痕很快擦拭干净,她的手微微一顿,从他脸上拿开了帕子。
就在这时,那马儿却忽然扬蹄嘶鸣,惊得她身形晃动,一个不稳险些跌下马去。
时璲及时地用臂弯护住她,顺势将人圈进怀里。
“靠着,就不会掉下去了。”他轻声在她耳边说道。
热气顺着她的耳朵往里钻,像一根无形的丝弦,牵扯着她的心砰砰直跳。可他那沉劲有力的心跳隔着夏衫传过来,并不比她的心跳得慢。
畹君悄悄伸出没撑伞的那只手,坏心眼地环住了他窄瘦的腰。
腰侧攀上一只柔若无骨的纤手,时璲的身子立刻绷了起来。这下主客易位,紧张的人变成了他。
畹君将头轻轻靠在他的肩上,努力压下弯起的唇角。
好半晌没有人再说话。
青竹伞外是仲夏的潺潺雨幕,伞内是一方无言的天地,多少情愫都尽在不言中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