魏斯对这个刑部的顶头上司一贯看不过,只好洗耳恭听:“大人有事吩咐便是,别耽误了早朝。”
“梁某有一事不明,我抓进白云司的倪岩、赖朴、安恒峰、...本是死囚,可我怎么看见这些死囚竟然还私下活跃在各位朝臣身边,闹鬼呢。”
魏斯咽了咽口水,目光扫过殿内的几道熟悉的身影:“大理寺提人都是有凭条的,我是按正规程序拿人。”
梁刑拍了拍他的肩膀:“此时需急报女帝,万一所有死囚经大理寺的手全部复活,刑部作为主理可是要承担罪责的。界时梁某万一不幸下狱,魏大人还能从白云司捞油水吗?”
魏斯浑身发抖,恍然地迈入殿中,脑子里正飞速思考,怎么办?要是梁刑把他私放死囚,通过大理寺洗白的事给捅出来,他这官可就是走到头了。
梁刑进入朝阳殿内,在路过赖御史时随口问了一句:“梁某请假多日,不知女帝有几日没有上朝了。”
赖叶荣背手掐算了一下:“十五日。”
梁刑哦了一声。
这反倒提醒了赖御史,自从女帝设立朝学,一直都不管不问,这才让他有了时间将自己女儿转进去。可是,连着半月才上一次朝,女帝真的是忘了这回事,还是有别的原因。
殿内,女帝不发一言地坐在龙椅上,一动不动。
百官朝臣与她中间隔着一道屏风,那宽大的屏风上画着南朝的大好河山。
赖御史听着他们吵吵闹闹,只觉得脑子嗡嗡叫。那上面的女帝却依旧沉默。
不对劲。
他心里隐隐有个猜测,但不太敢确定。
女帝究竟是懒得说还是不能说?
梁刑在一众吵吵闹闹中和魏斯对上了眼,他和蔼一笑,在魏斯眼中堪比嘲讽。
梁刑眼里仿佛在说:你完了。
突然,只见梁刑朝前慢慢走了一步。
大理寺卿魏斯心道不好。
梁刑走的越来越快,眼见即将来到他身边。
魏斯吓的步步后退,砰地一下撞翻了那道屏风。大好河山图被他压在屁股底下,疼的他面色一白。
梁刑不走了,站在原地不动了。
魏斯惊恐地回头看女帝的脸色,却发现那上面的人正闭目入睡。
他迅速向下看,只见刚刚还吵闹的群臣顿时雅雀无声。
他被架在上下中间,一时丢脸丢到老家去了。
梁刑,你故意逼我出糗。
赖御史一看心中所想匪夷所思,催醒大声道:“女帝”
所有人都在看女帝的反应。
这究竟是睡着了还是...
魏斯可不敢在这个时候去触醒女帝,她最好一辈子都别醒过来。
众臣把目光汇在赖叶荣身上,意思是你赶紧去试试到底是真睡还是真死。
赖叶荣不干,凭什么,万一女帝真死了,那他现在去碰,不就正好成了杀人的借口。
他朝群臣中扫了一眼,只见梁刑正平静无波地看着他。
“女帝已经十五日不曾上朝了。”
赖叶荣总觉得梁刑知道什么,他仿佛受到了话语驱使,慢慢登着玉阶,靠近女帝。
他甚至还跪下朝女帝恭敬一拜,找了个借口:“陛下,浮云书院收留懒民,恳请陛下依法严惩。”
他声音不大,女帝依旧没醒。
赖叶荣壮胆大喊:“请陛下处决宫外闹事学生!”
女帝依旧没有反应。
赖叶荣伸手去试探鼻息。
百官心里已经有了决断,还没刚要松一口气。
却突然见赖叶荣往后一跌。
众目睽睽之下,那穿着玄色龙袍的女帝缓缓站起,绕开御史,拾级而下。
所有人都看见她龙袍下“懒惰”的罪影,纷纷跪下请罪。
她来到肖鹤鸣面前,亲自将人扶起:“爱卿平身。”
肖鹤鸣要是感觉不到女帝的怒气,那他这官可是白做了。于是,仗着年迈扣头跪着。
女帝杨柳雪只好蹲在他面前:“丞相,朕宣纸彻查农田荒废,怎么会引来浮云学子抗议呢。”
“回禀女帝,农田荒废,追根溯源实是懒…实是农户避税躲入浮云。”
肖鹤鸣看着女帝脚下的罪影,谁敢在她面前说“懒”一字,跟拔老虎胡子有什么区别。
“那依丞相之见,此事当如何处置?”
肖鹤鸣摸不准女帝的心思,避重就轻道:“若书院真有庇佑逃税、纵容悖逆之举,杀!”
翰林学士苏清河目光坦荡:“陛下,臣愿以身家性命,为浮云书院之清誉做保!请陛下三思!”
肖鹤鸣见女帝在听完翰林学士的话后,威压略轻,只得改口接上后半句:“若书院能教化群氓,培养栋梁之材,留!”
女帝杨柳雪拍着丞相的肩膀,将人扶起:“爱卿辛苦了。”
肖鹤鸣看着女帝脚下懒惰的影子,谦卑到不敢抬头。
大殿左右摆有青铜磬钟,梁刑无意触碰。
咚——!
女帝踱步看着一个个官帽。她望向靠近偏殿不着朝服的梁刑:“你的官服呢? ”
“请陛下降臣大不敬之罪。梁趁休沐带众学子来南朝游学,瞻仰百官威武。”
女帝微扇手指,弹开百官:“退朝吧,梁刑你留下。”
肖鹤鸣看了一眼梁刑,微微仰头。
百官面面相觑,慢慢朝后退去。
肖鹤鸣朝女帝弯腰揖手拜别,待他挺直脊梁那一刻,殿上就只剩三人。
女帝慢慢走近:“肖爱卿,朕一直尊你为亚父,相国杨浦不曾给予的照顾爱护,也是您第一次让我感受到身后有人支撑的踏实。朕想着,有丞相在,国祚万年,不论我怎么折腾,都有您在后面给我打点。”
“你跟随朕风雨三十载,你在想什么朕都知道。浮云事小,你若真的厌蠢,便在朕死后发配他们种地去吧,给人一□□路。他们不过是十几岁的学生。”
肖鹤鸣低头看着脚下的金砖,沉默不语。
“朕现在看着你,才发现你已经这么老了。朕带着这个影子,同样也撑不了多久。”
肖鹤鸣眼含雾气:“陛下万岁。”
女帝话音加重,敲打道:“丞相,一定要,保重身体。”
肖鹤鸣拱手退出朝堂,转身后撇掉不存在的两滴泪:“谢陛下体恤。”
***
宫外凉棚下的茶客看着外面的天:“下雨了吗?”
小二立马跑出去用双手接了接:“刚落星呢。”
茶客想了想后面的行程:“怕是会下瓢泼,我再多待一会。”
识天的老农已经收了农具往家赶,跑的时候还多看了两眼路边的学生。
难得一见,学生和白水庙的乞丐竟然混在一起,共同蹲在大街边。
“要是学不下去了,我能不能跟你们一起乞讨。”
然后被乞丐一饭碗敲下去:“你敢跪着讨饭,我就敢抢你饭碗。”
好家伙,这年头,连学生都来跟他们抢饭碗了!
乞丐:“你们不许跪。”
“要跪只能我们跪,你们身份不符。”
学生抱头,可是当年的文武状元也是这么跪出来的啊!
武穆抱臂立在他们身后:“我们那个时候,不跪只有死路一条。旧时的经验已经验证过了,放弃尊严地跪下,只会是惨败。属于你们的生路条条宽敞,哪怕是穷途末路也要站着。”
多愁善感真的不适合武穆,或许是这朦胧的雨滴,让他想起当年。
所有事明明都有更好的解决办法,可他们当年实在太年轻,走了玉石俱焚的一条道。不过,如果不这么做的话,他们也就不是少年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