戌时,温泉池畔,裴舒仰着头,靠在岸边,望着天上月亮,轻轻叹了一口气。
三日时满,桑决此时应该放出来了吧。
裴放并未来报告异常,说明一切还算顺利。
他是不会主动去见桑将军的,所有这一切,他不过是按照原来的计划一步一步走。
往大了说,是为了这天下,往小了说,是他在乱世中努力活过的尝试。
可为什么,他的心里此时空落落的?
裴舒往前游了游,停在池中央,闭上眼缓缓沉下身子,将整个人埋在池水中。
该说不说,叔父还是懂得享受的,这温泉虽然露天,但氤氲水汽在这春日寒夜也并不让他觉得冷,任温暖的池水包裹四肢百骸,裴舒觉得整个人舒缓极了。
起身,长发如湿水的黑绸,搭在肩上一直落到腰心,在淡淡月光的浸染下,泛着莹莹光泽,不知是月光打亮了泉水,亦或是泉水映衬着月华。
站起来,泉水也不过刚没过胸口,他微微敞着怀,任肌肤与温泉水紧密相贴,水痕挂在莹白的皮肤上,如珠抛光,如玉琢磨。
裴舒缓缓往岸边走去。
忽然间,有“扑通”声响起,是什么东西落入了水中。
裴舒循着声音望去,只见岸边某处,有东西沉入,正在咕嘟咕嘟冒着气泡。
是野兽,还是人?
裴舒心里思索着,脚步却放得很轻很慢,山庄平日里可是有人打理的,若是野兽,怕也是偷看人的小淫兽,不值得他救。
若是人,这池水可是一点不淹人。
还不待近身,池水下面已经有了动静,那落水的东西,已经冒出头来。
“将军……”
裴舒慌然间拢了拢衣衫,拢完了才想起,现在将军耳不聪,目不明,不然也不会落水,只是他怎么找到这里来的?
身上只穿着轻薄的亵衣,早都被水浸透,裴舒下意识多多把自己用水挡住,试探呼唤一声,“将军?”
果然还是没有回应。
只是随着裴舒的靠近,水波晃荡,传来传去,桑决也并非毫无所感。
“是逸安吗?”猛然转过身,带着急切,又似乎隐隐癫狂。
裴舒停在原地,留出些距离观察着对方,一滴水顺着额头滑过脸颊,滴答,他回应似的点点头。
深棕的眸子似有所觉,准确无误锁定了裴舒方向,可眸中似乎并不安宁,深邃而混沌,似乎在酝酿着风暴。
裴舒今日不曾像平时般恭谨闪躲,可一旦直视过去,又有些被吓到,他往前走了两步,身子探上前,试着靠近桑决。
将军怎么一回事,都这般模样了还要乱跑,出什么意外可怎么好?
还有裴放,为什么不看好将军,再怎么说这位现在也是病人。
“是你吗?”桑决再度发问,声音沉闷微哑,有种野兽般的不安。
今日并非月圆,只是天上没有乌云,夜空澄澈,显得月色轻柔明亮而已,这样的氛围下,桑决哪怕只是站在那里,对于同处一片水面的裴舒来说,存在感都是那么强烈。
感觉自己像要被猛兽捕捉的猎物。
额边再度落下一滴水,不知是温泉水,还是紧张冒出的冷汗。裴舒深吸一口气,躲开那吞噬人的目光,真想不明白,明明什么都看不见,还这么慑人,他探出手指,小心翼翼在对方心口戳了戳。
就算桑将军是个坚硬的人,可心口是每个人身上最为柔软的地方,他觉得通过这个方式,桑决能够认出他来。
“是你,真的找到你了。”
桑决急切往前走了两步,高大的身躯荡起一层激扬的水花,准确无误地来到裴舒身边,一把将人揽在怀里,紧紧裹住,而裴舒不知是忘了躲,还是不知如何躲。
救过他的神明,被他再度找到了!
桑决眼中此时无法视物,耳中也无法辨声,可他凭着骨子里那种狼一般的直觉,嗅到了掩藏在温泉水中的独特清冽味道,而水下的每一寸皮肤都敏锐感知到水波的颤抖,那是种他熟悉的颤抖。
偶然被他捕捉,又刻在骨子的颤抖。
他十分笃定,胸有成竹,势要得手。
裴舒呼吸僵滞片刻,只觉得整个人好似被嵌在那个叫做“桑决”的宽大牢笼里,他从前怎么没发现,将军的身体如此吸引着他。
心间泛起一层麻酥酥热烘烘的感觉,再没有惧怕。从筋骨脉络到皮肤毛孔,这牢笼与温泉水两边夹击,让他整个人无法控制地颤抖,可裴舒并不排斥这种相贴。
只是,理智告诉他,不该如此。
桑将军是身边有人的,即便那人是政敌强塞来的,这一切只是名义,可谁又敢说名义没有坐实的可能呢?
于是眼前之人便让裴舒产生不可逾越之感,这般继续下去,他一定会觉得背德。
在裴舒眼中,身心不完全、一仆二主、一夫二侍,便是背德,背德便是不忠。
背德的谋士与主公还如何让天下臣服?这好比笑话。
裴舒并非封建大脑,但他有自己的底线,这一点与誓死撞柱的原身还蛮有共通之处的。
向后退了一小截,还没动作就被箍得更紧,裴舒颤着换了一口气,这都什么时候了,还想那些有的没的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