去别院的计划被就此打断,息偌与霍恂也就不再念着这一出,次日老老实实地回息家去。
息夫人问起来,息偌便说是自己骑马后身体不适。息夫人原本不信,见她表情尚好,与霍恂之间又不见什么生分回避,甚至还比前几日来时更要亲密些,便放下心来。
如此,待息偌彻底过了三、六、九日的三次回门,霍恂正式授官,归于门下省,每日往朝中去了。
俗话说,新官上任三把火,霍恂授官以后动静也不小,饶是息偌没有主动去听,也有不少风言灌到她耳边来。
后来大约是霍恂寻了人开刀,渐渐的,便有不少女眷来登门拜访。息偌的态度倒是一致,送礼的一概不收,邀约的一概不去,求情的一概说自己不知道朝中事,帮不上什么忙。
如此过了一阵子,息偌回家看父母时,息夫人还同她提过一嘴,说是那些人见求息偌没用,甚至都有来求到她这里的。
连息檀现在都不大插手政务了,息夫人能有什么用?息偌听见了便故意道:“那阿娘可是占了我的光,咱家可许久不见这么门庭若市的场面了。”
息夫人无奈道:“是是是,多谢你。你是不知道,这些时候来家里的人闹得我头疼,我将你长兄撵出去了,这才消停了些。”
息偌心里清楚息停是为何变得更加忙碌起来,其中肯定没少霍恂在其中来回驳斥的功劳,于是聪明地没有再继续开口,将话题点到即止。
息夫人也明白这些事中的弯弯绕绕,便与息偌道:“这里头的分寸不好把握,郎君们且去外面闹着,你在家里就如从前一般就好,这关节分不清底细,就一视同仁都驳出去,有什么也是将来再说。”
息偌听话称是。
如今霍恂每日早出晚归,息偌空出了大把的时间,将府中上上下下的情况终于料理了个分明,还将自己的嫁妆整理清楚,把陪嫁带过来的庄子店铺都点了个清楚。
大功告成,她决定奖赏自己一番,又带着身边三个侍女一齐往荔溪坪的别院去了。
她这几天也都将茯苓和豆蔻的情况了解得很清楚了,这两个原本特地教了些药理和医护的知识,是在清都那边派给霍恂的,霍恂不用她们服侍,就一直让她们管些内事。
也是因此,甫一成婚,他就让她们两个紧着息偌这边来。
既然是紧着她来,那她也就不客气了,说要带走她们两个的时候,她们还念着霍恂那边推辞了一番,但息偌与人熟起来了,也就霸道起来,直接将人带走了。
于是霍恂这日回来,看到的就是一个空荡荡的院子,身边就剩了一个忍笑不止的雁行。
这次息偌去前已经同他当面说过,还给他留了书信,但就是这么热闹了一阵子,他还是突然觉得,似乎有些难以接受这种空落了。
雁行看他将一封信从头看到尾,再从尾看到头,再傻的人也能想明白他在念着什么了,于是便道:“您又不是没有休沐日,再忙上两天您也一起去荔溪坪不就成了吗?”
霍恂嗤道:“那你明天去了,记得将息停拦下往死里打一顿,警告他这些时候不要给我找事儿,莫要耽误了我休沐。”
雁行立刻捂住嘴,表示当他没说。
霍恂不否认自己是有些想念息偌,但这点想念还不至于让他就此将手里的事全丢开追过去。
他每日回来,再晚也写一封信,让人第二天一早等城门开了便送回去;无论此日多忙,晚上都得回府上休息,将回信看完,再写次日的信。
如此过了三四日,待到他休沐日的前一日下午,息偌便带着人从别院回来了。府上的仆从去官署里给霍恂送了信儿,他当晚便按时下值,早早回家来了。
霍恂现在早回的时候不多,前几日,息偌特地寻了个他早回的日子,和他一同用晚饭的时候说了自己想去别院再玩儿几天的事,直到今日,过了这么多天,两人才又坐在同一张饭桌上。
两个人说起闲话来,息偌同他讲起这几日自己在别院练习骑马,虽然不敢打马球,但速度不快的骑行已经没有任何问题了。
霍恂听她说着自己练习的趣事,时不时应和两句,最后道:“是我不好了,答应了你陪你练习,却就陪你去了那一次。等过了这一阵儿,我寻个空荡,去教你打球。”
他说得诚恳,息偌也没矫情,道:“你那一次也是教会我了,不然我自己去是不敢骑的。打球的事儿不着急,我也不打算贸然应约上场,等你一切都稳下来再说。”
霍恂为她添汤,微愧道:“是我连累夫人了,让夫人玩儿也玩儿不痛快。”
息偌看着他,皱皱鼻子,有些嫌弃道:“快别演了,你心里瞧见我这么有分寸,得意着呢罢?”
于是霍恂便坦荡笑开了。
息偌自己说得多,也关心霍恂,只问他忙不忙,在官署的饭用得如何,却没问什么具体的事,霍恂都一一同她答了,说是一切都好。
其实有一点不太好,官署里有那么几个夫妻恩爱之名远扬的官员,日日到了饭点,家中都有人来送饭。送来时饭都是带着热气的,在盘子里摆得正正好好,一点也没见冷却塌落。
老实说,他有点心痒,但是没必要。
官署里的饭又不难吃,他与息偌这样,让息偌特地来送一回,也怪矫情的。
霍恂没说这事,等饭后陪着息偌去散了散步,待回来要各回各屋的时候,息偌却脚步一转,往他书房的那个方向转过了身,问他道:“你伤怎么样了?养得如何了?”
大约是因为婚后不过几日,她便累得他伤口裂了几回,所以她对他这道伤似乎格外上心,在家时每日都要问上一回,这几日在别院写信,也是每日都问。
霍恂停了步,没让她和自己一起过去,只道:“你现在看不成,到底伤口太大,虽是慢慢愈合,现在还没完全好呢,怕你看着又害怕。”
息偌原本确实是想看看他伤口的,他这么一说,她才觉得是有些不便,没道理她要看他身体,他就要露出来给自己看。
于是她也没强求,道:“今日回来时,我回息家蹭了顿饭,问我阿娘要了个药方。之前我有个小妹妹,小的时候发疹子,落了一身的疤,到底是个姑娘家,总是不好,就用这个药膏涂抹,如今疤都祛了,一点也瞧不出来。我带回来给你,你让关大夫看看,回头给自己也用上。”
那么大的伤口,必然要落疤,还不知多狰狞呢。
息偌看着他的脸,总觉得这么个清清朗朗的人,若是身上多一道长疤,实在是如美玉微瑕,太过可惜。
霍恂点头道:“好,那就谢谢夫人挂记。”
他在晚风里注视息偌,莫名看得她此时脸热。她在原地顿了顿,意识到没什么话要再说,时间也不算太早了,便道:“那你休息罢,我先回去了。”
霍恂见她如此,口中应了一声,又问道:“好,夫人还有什么话与我说吗?”
息偌说“没有”,道过“晚安”便扭头回去,霍恂盯着她背影看了许久,待她进了房间,这才迈步走进书房。
书房里有护卫在等,见他来了,一五一十将自己所知都报给他听。
“那位冯九郎君不知是从哪儿听见娘子出去的,骑马追过来,恰在路上拦住了娘子,非要娘子下车与他说话。他固执得很,见不到娘子不肯罢手,娘子也是无奈,才打起帘子同他说了句话,但却没有下车,也没让他靠近。”
这事儿霍恂已经从密信中知道了,眼下听着详细情形,眉眼也是淡淡,问道:“冯九说什么了?”
那护卫道:“都是些酸倒牙的话,要么就是说‘认识多年的情分’,要么就是说‘无奈被迫之举’,再有就是立些荒唐没边的誓,说什么‘此生一人此心不变’的话……”
霍恂嗤笑一声。
那护卫立刻道:“但那都是冯九郎说的,娘子是一句都没应,最后还斥他荒唐逾矩,警告他不要再来寻她。神色凌厉极了,不像是要应他的意思。”
霍恂面上表情没怎么变,却也看不出来是个什么心意,听完这些,也觉得特地叫来问一遍怪无趣的,便道:“她回头要出去,除却息家她那些跟来的护卫以外,你也一直带人跟在旁边。我先前与她说过这事儿,她没有反对。下次再遇到那冯九之类的事儿,下些狠手也无妨。”
护卫应声称是,便要退下。
霍恂却又叫住他,道:“罢了,除非逾矩无礼,否则你不必主动出手,听她安排吩咐就是了。”
那护卫领命后转身离去,又将房门重新阖了起来。霍恂在原处坐了半晌,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,忽听一阵轻轻敲门声,一听就是息偌在外面,于是又起身去开门。
他将自己的心情整理得飞快,带着笑意问道:“夫人有何吩咐?”
息偌看着他,抿了抿唇,打定了主意似的,将他向内一推,自己也跟着迈步进来,然后回头将房门阖上。
这还是她第一次踏足他的空间,看得他微微一怔。
房内十分安静,她看着霍恂,目光没有犹豫,开口同他道:“我还有件事,我得直接告诉你。冯九郎在我去别院的路上拦过我一回,但我没有应过他什么,你听了莫要生气。”
息偌在说这话之前,其实真是有些犹豫的。
她和冯晚那些过去又不是假的,若是告诉了霍恂,她到了婚后还与冯晚有这些牵扯,难免霍恂心中多想。
可是她却从来没想着隐瞒不告,这样的事儿,越藏反而越是此地无银,长久压抑必生龃龉,没必要费力遮掩。
霍恂在听到她说完这些的时候,心里想的却是:他方才原来当真是有些生气的。
但是奇的是,在她说出这话以后,他却突然不怎么生气了。
他甚至有些想笑。
他也确实笑出来了。
“夫人,你是不是忘了,你答应了带上我给你的护卫?这样的事,我必然是会知道的。”
他甚至给她解释起来,道:“我非是有意让他们替我盯住你行踪,只是他们见了主人路上被拦,没道理不回来报我,你莫见怪。”
息偌没想到他是这个态度,微微一怔,而后又回过神,把自己来时要说的话与他说完。
“我并非有意隐瞒到现在才告诉你。只是一来,那是几日前的事,我若书信告诉你,文字之间若生歧义,你我不能当面说明,反而不好;二来,我确对他无意,眼下也不曾将他放在心上,所以说起别的,并没想起这事,不是故意遮掩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