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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4章 善恶到头终有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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翊王指尖叩了叩案上余烬:“吃了。”

声音不重,直透九重。

布政使吓得身子一挫,却一个字都不敢说,抖索着捧起带火星的灰渣往嘴里塞。刚入口便激得一迭声呛咳,忙攥拳抵住牙关,硬把酸水憋回去,挤出张比黄连还苦的谄笑脸。

清芬袅袅,翊王扣着茶碗,神定气闲地说道:“此案有多少卷宗,你回去便照数吞了多少。”

布政使脸色已紫得像茄子皮似的:“是——是!千岁爷赏的仙丹,龙气儿熏过!主子高天厚地之恩,这就是主子体恤我们了!哪辈子才熬得这个福分?都情愿的!欢欣踊跃还来不及!”

狗颠屁股地进来、人仰马翻地出去。布政使上了筏子,像一只被赶得筋疲力尽的鸭子,撇着腿一步一软踅回到主舟上,噗通一声软在地上,再忍不住哗的一口吐了个满世界都是。

他的两位同僚正东也张张,西也望望,忽而坐下,忽而站起,没有一霎安稳。

那刘御史本是京官。见的世面大,人头熟,历事也多,深得人情世故的,抿着嘴略一默谋,想这翊王马上取天下,柔道治天下,向来喜怒无常,便再观望观望。

因问及排头兵布政使,布政使心想哑巴亏可不能他一个人吃,便一脸阴笑,拉他们共沉沦:“殿下今儿兴致高,随意些,不要做神做鬼地拿捏着,你我总不会落空就是了。”

按察使哎呀呀道:“我还疑你大惊小怪,谁知竟是你对!你是第一个吃螃蟹的啊!”

刘御史一口漱口水含着听完,竟咽了。两人携手来到小舟,翊王斜倚凭几命坐了。刘御史听翊王讲话,似训似戒,还带着点郑重其事的安抚,像是谈心,又在不动声色地安排军务,感觉翊王每个笑都是那么地耐人寻味!摸不清上头到底想的是什么,刘御史就不发言。

按察使却如此如此,这般这般,将如何巧立名目迫害沈抒遥竟说了个遍。

翊王笑吟吟啜茶说道:“真像戏里头说的,有意思。”

王妃突然扑来:“你血口喷人!”

刘御史闪得快,胖按察卡车侧翻发生叫唤。

翊王看笑了:“陈臬台,你可是上月八日方自陕地调任来。陕西五府并太原道,旱蝗霜三灾并至五载,野无青草,十室九空,仓廪悬磬,拯救无法,民至卖妻鬻子以活。官仓耗子都饿死一片,瞧你这身膘,倒比苏杭人家的年猪还肥壮三分。”

按察使突然有一种不祥之感,后脊倏地发凉。刚要爬回座儿,只听翊王身边一个西宾喝道: “来人!撤座!”

按察使脸上被王妃抓出几条血痕,青一块紫一块,额上还鼓起个大包,捂着脸一急: “自古刑不上大夫,是殿下让我们坐的!”

翊王呷着茶慢悠悠道: “赐得座便撤得座。立着不算动刑,革职为民更算不得大夫。《大明律》三千条,‘凡贪墨者官追夺除名,永不叙用’。你的收条都在我那公案上摆着,独个儿中饱私囊了多少,可要当堂对账?”

“跪到那边去,”翊王面无表情地指了指厅柱, “待会儿再论发落。”

转脸问刘御史: “刘都堂呢?你可知罪? ”

“回千岁…”刘御史惊得膝头打摆子似的抖,“下官…”

正干巴巴的再无下文,布政使忽然返场,手一拱道:“殿下,卑职愿递条陈戴罪立功!刘都堂确曾托办过一桩事,但我没有答应。 ”

“你点头了的!”刘御史大声道。

“我没有。 ”布政使舌尖抵着槽牙冷笑, “但凡是我应承过的事体,从来都要写出宪命。你有我的手谕?拿字据来啊!便退万步言,纵使平日偶有通融——”

忽地甩袖朝上边拱手:“如今翊王殿下坐镇苏州整饬吏治,雷霆雨露皆出宸断,下官岂敢罔顾王命?连放个响屁都要请圣旨!老子敢贪?贪你娘个腿!你要冤杀老子,我做了鬼也不同你干休!”

“你——!”刘御史气得双目鼓得像要爆出来,半晌方喘着粗气迸出句, “钱公好口齿!设陷于前,落阱于后!我送三千两银子时你怎么说的?你说,哪个龟孙捏着戥子说这点散碎银子连一条胳膊腿也买不起!——你是嫌少!你说了没有?当值书办可都听见了!”

布政使唾沫喷在对方补服上: “厚颜无耻!我那是挖苦你、讽谏你,倒成了你索贿把柄?我若嫌少,叫你给我增添,你敢不么?我想要银子,为什么公然拜章弹劾你?犯得着参你!”

“参你亲爹!这就在殿下跟前对账!”

“对就对!你小妾宅子地契还在老子柜里!”

“你不要脸!”

“你奸诈凶险!”

“你是个癞皮狗!”跪在旁边的按察使帮腔。

刘御史接口道: “对,他就是一只哈巴狗!”

啪!翊王将镇纸重重一拍,蟒袍上的金线云纹簌簌而动: “这是钦命会审大堂,不是你们的狗窝!”

戟指问布政使: “究竟何事?从实道来!”

布政使说:“刘宪台侄儿闹市行凶,打死布庄伙计,竟要偷天换日将沈氏苦主尸身充作凶犯,伪作一命抵一命了结!”

翊王抚了一下有点发烫的脑门子,俯仰思之,也是笑了:“还真是路边的叭儿狗也能作践一下,也敢欺天了?”

“来人,将这两人革去冠带,锁拿收监。”翊王广袖一拂,两列锦衣卫已锵然按剑而入。

按察使:“殿下,那下官这厢……”

“你这厮,就地正法。好个肥头大耳的仓老鼠!明日起绑在城门楼子上,什么时候晒干了一身肥油什么时候下来。”

三官此时才清醒过来捶地呼号:“王妃!你见死不救么?王妃!当真见弃乎!”

南顺王爷突然上线:“慎言!此妇当称崔氏!”

朱安麒望向父母,他很惶然,也很恍惚,不知道自己原来配得上见证历史大事。

他爸继续说:“家丑不可外扬!但这塌天祸事闹的,崔氏这王妃还作得么?还配顶七翟冠?我……吾五十有三的人了!这么个离心离德的女人朝夕伴着,枕边一只毒蝎子,死了还要同穴而眠?棺材板都压不住她作妖!哪一天去了,真不敢说‘善后’二字啊……殿下,我也是晓事人,大事上头绝不糊涂!”

“你、你……要休妻?!”王妃悲吼,绝望之下一掌劈向自己离开了人世,幸被朱安麒救下。

朱安麒连忙跪下:“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小师妹受苦,七叔不妨等他醒了,问问他的想法啊!”

“本王的人本王做主,此事免议。”翊王已经无心再细问下去,声音陡然转厉,“欺君灭主,无法无天,剥了他们的官服,摘掉他们的乌纱,拖去胥门码头!似尔等这般贪婪暴虐之恶吏、奸猾蠹虫,于这世间多存一日,百姓便多遭一日荼毒,国家便多受一日戕害;尔等一日不除,贪酷之风一日不息,国法一日难明,斩!”

刘御史默默整冠长揖,自己取下乌纱帽托在了手中:“殿下,罪臣乞黜前,可否再判最后一个案子?”

“准。”

刘御史捧乌纱凛然曰:“今观诸般祸端,皆系白氏妖言惑众,构陷残害无辜沈氏,其心可诛,其行当剐。本御史据三法司勘验,按《大诰》之典,此獠合该车裂于市;循《明律》之章,当悬颅于谯楼三日。白氏家产尽数没官,全族发配烟瘴之地,永世不得赎归。本御史依律拟判……”

朱安麒叩头不停:“七叔不要啊!七叔开恩!七叔你行行好!七叔说句话罢!”

“聒噪,”翊王掸了掸蟒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,笑眼微眯,“本王何须多言,看来刘都堂很善断嘛!”

“小的如今不过布衣白身,倒还记得句老话,”刘御史将乌纱搁在了案上,“以牙还牙,以眼还眼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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