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我的家又在哪里?
我没有家了…… 不,我好像有一个家。
谢灵忽然顿住,弟弟被惯性拽了回来,不解地望着他:“哥哥,你怎么了?”
他蹲下身,抬手擦去了弟弟嘴角的冰糕,温柔地问他:“小晨,你希望哥哥跟你回家吗?”
“当然啦,不然你还能去哪儿?”哥哥弯着眼睛,转过身,伸手一指,“马上就到家了。”
他顺着弟弟指示的方向看过去,那是一栋旧旧的三层别墅,有着红色的屋顶。
弟弟走了过来,轻轻地抱住了他,亲昵地蹭了蹭他的脸。
“回家吧,哥哥,回你的家。”
*
谢灵明年就要高考了,为了他的身心健康考虑,父亲决定把他送到爷爷那里去。
他收拾好衣物行李,准备关上衣柜门,又瞧见了那束枯萎的康乃馨,失神了片刻。
他蹲下身,伸手拿起了那张未完成的贺卡,走进了弟弟的房间。他取出抽屉里的粉色荧光笔,补上了未写完的祝福。
他背上书包,推着行李箱,站在母亲的卧室前,犹豫着推开了门。
透过这道狭窄的门缝,他看见母亲正拿着水果,面无表情地盯着自己满是伤痕的手臂。
他默不作声地合上了门,在门前静立良久,他缓缓地开口说:“对不起,妈妈,是我害死了弟弟。那天是我让弟弟出门帮我去买红笔,我说我急着要用,让他快去快回,所以他才会出门,才会着急地跑回家,才会出意外。对不起,妈妈,都怪我,是我害死了弟弟。”
所以,你恨我吧,不要再伤害自己了。
他听见那把水果刀掉在了地上,里头安静了很久,接着传来了震耳欲聋的痛哭声。
他走了,离开了这里。
从那天起,母亲再也没有见过他,再也没有和他说过一句话。
听父亲说,后来母亲去精神病院住院治疗了一段时间,情况好转了很多。
那很好啊,那很好——但是,为什么他开心不起来,他好像……再也无法开心起来了。
没关系的,母亲恨他,远离他,这都是他的选择,他可以承受的,没问题……真的没问题吗?
不是的,这就像一颗缓慢烂掉的蛀牙,你察觉不到它的溃烂,当你感到疼痛时,它已经烂穿了,痛进了神经。
他无法开解自己,沉浸在过去的记忆里,被爱恨交织的情绪折磨着,日复一日,逐渐变得抑郁。
他不想恨母亲,但是母亲的冷漠和疏离刺痛了他,仿佛她曾经对他的爱都是虚假的。
他不想恨弟弟,但是弟弟是这一切悲剧的根源,如果没有弟弟,也许他们一家三口会过得更幸福。
他不想恨父亲,但是父亲在他最需要支持与爱护的时候逃走了,让他独自承受母亲的疯狂与痛苦。
可是,他最恨的是自己,当时他应该陪着弟弟一起出门的,当时他应该陪着母亲演戏,让她好好活在幻想里……既然决定了独自承受,又为什么一直后悔着,甚至因此怨恨一无所知的母亲和无辜的弟弟。
但他还有爷爷,爷爷总是笑呵呵地陪在他身边,给他讲一些老掉牙的笑话逗他笑。爷爷会在每个周末和假日做一桌子的饭等着他放假回家,那些菜多得一顿根本吃不完,于是后面几顿爷孙俩都在吃剩饭剩菜。
大学时里,他远离家乡,在另一座城市读书。爷爷专门买了智能手机,艰难地学会了和他打视频电话,老屋的信号不好,他总是会跑到楼顶给他打视频。
亲戚来看望爷爷是有时送上一些饼干糖果,爷爷总是想留着给他吃,等他回来时发现它们都过期了。
爷爷很爱他,他不能丢下爷爷,为了爷爷,尝试着好好活着吧。
他去了医院,拿了药,开始坚持吃药。
他坚信着,一切都会好起来的。
可惜爷爷去世了。
在爷爷的葬礼上,他再次见到了母亲。
母亲躲开了他的目光,母亲头也不回地离开了。
他说着没关系,心里却无法控制地憎恨着对方,可他不想这样。
他安静地站在灵堂里,看着爷爷黑白色的照片,难过地告诉爷爷:我真的好讨厌我自己,我希望我能够死掉。
他花光所有的积蓄,买下了一栋怪谈缠身的“鬼屋”,对外宣称是为了找灵感,其实是为了满足自己可笑的仪式感,他想得死得特别一些,作为一个灵异小说家,死在“鬼屋”不是很合适吗?
他站在这栋陈旧的别墅前,这里是他为自己精心挑选的坟墓,他将在这里埋葬他悲惨的一生。
然而,在他决定死去的那一天,他意外地发现了一只吸血鬼。
他不可救药地爱上了这只吸血鬼。
每次看向那双绿色的眼眸,他都在犹豫,犹豫着要不要继续活下去,好像活着也不赖。
是啊,我还是想好好活下去,和你一起好好活下去。
从此,坟墓成了家。
*