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挺好的。”路德维希浅笑道,“我养花,你养熊猫。”
*
谢灵今天一直忙着写专栏,从早上到现在只啃了一个面包,虽然他本人没什么食欲,可肚子却咕咕地发出了抗议声。
电影的音量并不大,趁得这几声咕噜尤为突兀,一旁的路德维希听得一清二楚。
“话说你今天没吃饭吗?”谢灵抢先开口,成功终止了尴尬的局面。
回想起来,他在楼上工作的时候,似乎没听见过破壁机的轰鸣声,连冰箱的开门声也没有。
“最近好像不太饿。”说着便将目光转向了幕布。
谢灵端详着对方瘦削的侧脸,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怪异感觉,难道他原本就这么瘦么……肚子持续性的不满的叫喊声打断了他的思绪,提醒他赶紧进食。
这下连路德维希都忍不住催了一句:“你快去吃饭吧。”
“正有此意。”
*
谢灵昨天刚去了趟超市采购物资,冰箱的冰冻层里塞满了速冻食品,省去了他思考“今晚吃什么”这一问题的步骤。
把水烧开后,他从冰箱里随意挑了袋韭菜水饺,撕开包装直接把半袋饺子倒进了沸水里。
在氤氲的水汽中,透过被雾气笼罩的玻璃,他看见了客厅里那架孤零零的钢琴。据说一个习惯的养成需要21天,这才过了一周的时间,他怎么就习惯了它的存在呢?
没有琴声的傍晚,心里空落落的。
他再次打开冰箱,从里面取出两盒鸭血。
路德维希太瘦了,得多吃点才行。
然而,路德维希本鬼觉得:“我真的不太饿。”
谢灵使出了中国人屡试不爽的魔咒,劝道:“我拿都拿来了,你就吃吧。”
魔咒果然奏效了,路德维希听话地接过了吸管杯,在谢灵盛情难却的注视下,他含着吸管吃起了晚饭。
此情此景,让谢灵想起了自己的爷爷,他总是觉得孙子太瘦,每次吃饭时都不遗余力地给孙子夹菜,嘴里念叨着“多吃点,多吃点”。
他不好拒绝爷爷的好意,一个劲儿埋头苦吃,最后饱得连腰都直不起来。所以他不常回家,周末也常常待在学校里。
当时只道是寻常,再想回家吃饭时,爷爷已经不在了。
“抱歉,”谢灵别开脸,迅速地抹去了眼角的一点泪水,“吃不下就放着吧。”
“谢灵,你知道吗?”路德维希忽然对他说,“你盯着我吃饭的样子时常让我想起我的母亲。我小时候是个很闹腾的人,吃饭时也很闹腾,喜欢到处乱跑,母亲恨不得把我绑在椅子上,时时刻刻盯着我。”
和他的弟弟如出一辙。谢灵垂眼,静默地听对方接着说。
“我曾经非常讨厌我的母亲,觉得她蛮不讲理,不可理喻。小时候管着我,长大了也要管着我。她自以为是地为我计划好了一切,把我的人生安排得妥妥当当,却完全不会考虑我的想法和感受。我甚至觉得她在控制我,肆意地操纵我的人生。于是我和她决裂了,到死都没有和解。
“奇怪的是,当她死后,我却时常会想起她,想起关于她的一切。我开始理解了她,想通了很多事,只觉得悔不当初。可我现在才明白我后悔的不是没能成为她心中的钢琴家,而是我没能告诉她——”他看向谢灵,释怀一笑,“我很爱她,一直很爱她。”
谢灵怔住,低垂着头,好长时间说不出话来。
良久,他的脸上才浮现出一丝惨淡的笑容,哑声说:“她应该也很爱你。”
“我想是的。谢灵,你知道吗,如果不是你……”
对方像是打开了话匣子,滔滔不绝地说个不停,而他埋着脑袋,把水饺一个接一个地塞进嘴里,面无表情地机械地咀嚼着,完全听不进去。
他感到自己勉力维持的堤坝正在不可逆转地崩塌,掉落的碎石跟随他一起坠入深渊。在这坠落的一瞬间,泪水夺眶而出,顺着他的脸颊淌落下来,掺进了食物里,他尝到了咸而苦涩的味道,熟悉得令他心痛。
他将想要忘记的一切关在了名为过去的牢笼里,筑起一道堤坝拦下它。尘封的记忆却在此刻被按下了开关,如洪水一般涌向了他,顷刻间摧毁了他的防御,把他淹没在一片汪洋之中。
回忆像一块系在他脚上的千斤巨石,拽着他沉入深不见底的蓝洞。
看见谢灵微微耸动的肩膀,路德维希察觉到了对方的异样。然而,散开的刘海儿遮住了对方的脸,他看不清对方脸上的神色,迟疑地唤了一声:“谢灵?”
谢灵却在这时突兀地站了起来,端着盘子,声音颤抖着:“我吃饱了,先上去了。”
他走得很匆忙,逃命似的,没有留给路德维希任何反应的时间。
当路德维希拖着沉重的脚链追上去时,谢灵已经回到了卧室里,反锁了门。
他听着嘈杂的敲门声,听着关切的询问声,仿佛使尽了最后的力气,颤巍巍地把手伸向床头柜,拉开了抽屉,抓起沉寂已久的药盒,像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。
打开它,取出两片药,直接吞了下去。